《麦田》：物境犹在 人境皆无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开宗明义：“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电影亦可作如是观。窃以为，在中国内地的诸位导演中，何平最善在电影中造境、写境。不论是《双旗镇刀客》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还是《炮打双灯》的“五夜灯花重，东风角韵来”，抑或《天地英雄》的“帐下悲歌泣晓风”。然而，到了何平的新作《麦田》中，由景物和静物营造的物境依旧令人击节，然而情节演变、人物对话、演员表演所营造的人境却败笔连连，令《麦田》沦为一部制作精湛的风光片。
“有造境，有写境。大诗人所造之境，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
大导演何平在《麦田》中所“写”的大片金色的麦田以及背后翠绿的青山，辽阔致远中带有一丝肃杀，令人不由联想起凡·高的名作《麦田上的乌鸦》，暗合了影片狂欢急转直下至悲切的情节发展：赵国潞邑城的女人将两名秦国的逃兵错当成得胜归来的赵国将士，在得知赵国士兵全都战死沙场后，女人们集体饮毒酒自尽。《麦田》中所“造”的台榭亭轩，则与田园诗空灵的意趣一脉相承，尤其是范冰冰扮演的城主夫人身着一袭白衣，百无聊赖地躺在亭轩中望着雨打翠叶，鸟飞罐碎的一幕，正是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绝佳写照。两名秦国的逃兵对城主夫人讲述颠倒了胜负方的战事，一群狂喜的战争寡妇的俯拍镜头，尸体横陈的战场，三者以交叉蒙太奇的形式为这个故事平添了黑色与荒诞。而夜间室内的几场戏则脱胎自伦勃朗的光影明暗对比，烛光在黑夜中流动，女人们秘密讨论着两位将士究竟是秦国人还是赵国人，温润中含着杀机。以创新见长的民乐家刘星演奏的中阮与月琴的交相呼应，更弥漫出“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氛围。不得不提的是，《麦田》的摄影指导赵晓时，他不愧是金鸡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得主(24岁时就获得最佳摄影奖)，除了《麦田》之外，姜文的《鬼子来了》也是由他和顾长卫联合摄影，去年的《梅兰芳》以及今年的《建国大业》中都有他的身影。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美国导演特伦斯·马利克与特吕弗御用摄影师阿尔曼德罗合作的《天堂之日》堪称是物境与人境结合的典范之作，安德鲁·怀斯画境中的麦田融入傍晚太阳下山前的“魔幻时刻”，交织着三位男女日常平淡对话之下的爱恋与嫉妒。遗憾的是，何平的《麦田》却是物境与人境分崩离析的反面教材。物境自是美不胜收，然而，人物一旦闯入其中后，原先的意境则立刻消失殆尽。黄觉和杜家毅扮演的宛如跳梁小丑一般的秦国士兵，演惯了狐狸精的范冰冰摆出慈眉善目扮国母状，忙于赚奶粉钱四处接片的王志文扮演的猥琐无用的抢匪，潞邑城中陷入集体性饥渴的女人们……《麦田》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可用“神经兮兮”四个字带过。何平在接受采访时坦言，他是为了故意营造出戏剧性而让角色舞台化，问题是观众并不能从这般物境与人境的反差中看到影片的新意，有的只是出戏，再出戏。
王国维所谓的最高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诚然，何平筹备了六年，不惜远赴条件恶劣的小兴安岭拍摄，的确称得上“寻他千百度”，然而最终“灯火阑珊处”却空余鬓影，不见佳人。北回归线/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