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平邦：痛饮一碗《唐朝兄弟》的苦竹叶酒
司马平邦
强盗们干的事，多半在树林里。
月黑可以杀人，风高可以放火。
鲁智深和林冲，在野猪林里有一段。
武松和施恩，在快活林里也有一段。
强人匪类杀人越货的兽性本色和英雄好汉替天行道的古道热肠，凡遇到一片大树林，就都有了文化和意义，都可以变成流传千古的段子。
杨树鹏是深谙其道还是骨子里就有这份侠盗情结？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电影《我的唐朝兄弟》的原名就叫《苦竹林》，一个发生在苦竹林里的强盗故事。
所谓苦竹，又名唐竹、四季竹和疏节竹，分布于福建、广东、广西及浙江等地，秆高7m，径3-4cm，节间圆筒形，解箨后在箨环上留有棕色毛圈，箨耳卵状至椭圆状，笋期5月，苦味，可食用，有清热去毒之功效。
《我的唐朝兄弟》中有3处特别表现了“苦竹”之用，一处是陈六(姜武饰)帮罗娘家用苦竹缮房，一处是陈六捣苦竹叶为赵里正(李立群饰)制药，还有一处是赵里正请薛十三(胡军饰)和陈六喝酒，还是旱稻酿的，特别以苦竹入味，说这样的酒喝下去人会恍如重生。
苦竹或苦竹林的旁逸斜出，或者正可以代表《我的唐朝兄弟》丰富而强大的制造细节能力，虽然观众根本不能有机会喝到电影中由旱稻和苦竹酿成的醇酒，但它以大量如此细腻生动的细节展示已经可以让观众如醉如痴，我是听着薛十三和里正大谈酒味就欣欣然向往了。
许多影评人看过《我的唐朝兄弟》后最大的疑惑是不敢给它下断言，说好或者说不好，其实这才是观众最想听要的话，好，他们就看，不好，他们就不看——这就像某一日，喝惯了茅台、五粮液的人进到农家尝上一口人家新酿的纯天然的粮食酒，那味道是用我们从前的判断体系都不能涵盖的，既不是浓香也不是酱香也不是清香，反正我就是想再来一碗。
以前我们常听说中国电影多半是“形式大于内容”，现在忽然出来一部如此的“内容大于形式”，我们甚至开始怀疑它是不是中国电影了。
电影里，薛十三和陈六是两个一边打猎一边抢劫的强盗，有一天来到苦竹林中的一个小村，欲行抢行奸，却又遇一伙府军，府军欲强奸马七的女儿罗娘(王晓饰)，陈六不忿而杀之，结果薛十三和陈六却因为杀了官军被当村里正让人绑了，想送官，以维护他的大唐律法，不想愚蠢的村民最后还是被两个强人自行逃跑了。
这里，赵里正说了一段最有潜力成为年尾流行台词的话：
赵里正说：“明天一早，上山寻找，找到最好。”
村民问：“那找不到呢？”
赵里正回答：“报官再找。”
之后，这个其实是充满了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的悲惨屠村故事就在赵里正嘴里进进出出的大唐律法、陈六裤裆里的一会儿大了一会儿小了的那个、薛十三与鹦哥的温吞恋爱的纠结里伴着观众乐不可支的反应展开了——其实，关于40年前关于苦竹林里的这个全村被屠的故事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陈六叙述的那个样子，已经无人可知，而我们现在只能从一个性格愚钝的强盗陈六眼里回忆40年前的那场大屠杀，按照他强盗的逻辑，而且是大唐时代的一个野山沟里的一个强盗的逻辑，什么礼法、道德甚至连生生死死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人生在世就是个乐。
所以，在和府军决战时，他一边杀人一边还和薛十三打着招呼：“你还没死呢？”
十三回答：“还没死呢，你也没死。”
其实，十三和妇屠户鹦哥(于小磊饰)之间是有真挚的爱情在的，所以，那段床戏被拍得有点儿像莎士比亚悲剧般假正经，而陈六对罗娘则只是肉体上的占有，《我的唐朝兄弟》把薛十三塑造成赵云与德尼罗的结合体，而把陈六塑造成张飞和乔派西的结合体，但在一般故事的逻辑里，赵云和德尼罗是故事的第一主角，要活下来以贯穿整个故事，但杨树鹏却选择了张飞和乔派西的结合体陈六，让他糊里糊涂“去精存芜”地讲这个故事。
色迷迷的陈六本想强占罗娘却被一个府军抢了先，于是他“杀猪杀屁股一样”杀死那个府军(带着坏坏的恶作剧意思)，并最后得到罗娘，就这样一个混帐玩艺在这样一桩根本算不上爱情的混帐恋爱里，居然姜武还能为陈六演出一股让人时时想发笑的真性情，陈六的介入打乱了罗娘本已安排好的“山村爱情”，让她真的开始在赵四郎和陈六之间踟踌和犹疑了，人逢乱世，立业谋生的最大本事就是杀人和不被人杀，陈六最后能和罗娘白头偕老全因他最终战胜了所有的人，府军、里正还有所有村民。
姜武和胡军用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两个形象把那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下的“适者”的道理讲得明明白白，本来两个强盗是所有力量中的最强者，但胡军饰演的薛十三虽然射术不让莱莱(《指环王》里的莱古拉斯)，但他最大弱点是有点儿理性，他知道杀人不好，杀伐有度，结果中了赵里正的死手；而姜武饰演的陈六和薛十三最大的不同是内心没有任何纠结，他的智力只知道没有对手就能生存(爱情上他信奉的是一日夫妻终生偕老)，结果他糊里糊涂地最终活下来。
许多人看后《我的唐朝兄弟》一定要挖心掏肺地想出电影里讲的一个道理，我觉得这勉强算一个道理吧。
看《我的唐朝兄弟》的感觉，真有点儿像喝了几大碗好电影里被李立群和胡军形容得妙不可言的苦竹酒，酒里的甘与苦和水里的甘与苦所不同的不是味道而是体验，坐在银幕看着电影就像好几大碗苦竹酒下肚，观者一下子进入了另一重体验空间，虽然杨树鹏用镜头讲的故事是唐代的，李白时代的，但它和我们现在正触摸的现实空间几乎也是一体的，不可分的，陈六的精彩在于他居然用一个半癫的强盗视角带我们进入一个完全可信的充满崇高感的强盗故事里体验。
或说，这部电影其实就是那苦竹酒，没喝的人要问你什么味道，你只能说辣，还有点儿苦，还有点儿香，其实，好酒的滋味哪里能听来的，都要你亲自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