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人物观察员 资深媒体人 陈炯
在所有公开采访、私下聊天、道听途说冯小刚讲的话里,这句家常记得特清—“闺女大了,也该准备结婚的钱了。”那是《集结号》公映前一次单独采访,采访完被叫着吃饭,他边吃边详细地询问现在年轻人结婚彩礼、酒席价钱,末了脸埋在大手里,走风漏气地嘟囔出这一句。那次专题叫 《寻找冯小刚》,我在记者手记里写—“这个头发花白的父亲形象,是我们找到的冯小刚,你们呢?”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代的电影记者,接触的从来都是冯小刚的断代史。从1990年代后期长大到能看懂电影起,每年一次的贺岁片让冯小刚的名字耳熟能详。进入行业,又逢电影市场化进程,票房是第一驱动力,“票房从来没败过”的冯小刚在媒体的报道里是恒定的商业大师形象。偶尔对断代史以前回顾,会娱乐抽象化为他与王朔的个人恩怨史,“一直在王朔影子里”的他在旁人描述中成了动不动爱哭鼻子的人,与日后发布会上怒斥记者的形象大相径庭。
但假如我们早生20年,就会发现,没有陈凯歌世家地位、没有张艺谋学院派出身、没有王朔“上帝握着手写作”天资的冯小刚,本来就不曾悬浮于殿堂,他从小跟着离异后的妈妈生活,18岁前还两户人挤在一个单元,他是个文艺兵,画布景起家,这从本质上限定了他“市民导演”的身份,也决定了他在世俗里向上走的劲头,王朔评他:“冯小刚追求很明确,我觉得他想当名流当名人。”换句话说,冯小刚“有欲”。
同样拍电影,与下半身的性、头脑里的文艺不同,走中间路线的冯小刚一直是跟着心走,“可能是因为没上过电影学院,我没有背着一堆经典拍电影,我是从直觉出发,从本能出发。”他的直觉就是他的欲望—除了一时没按住串了路数的欲望—《夜宴》—那个回头看更像是对自己舞美技术致敬的作品,他的欲望就是国人的欲望,他就是有本事站在全中国的情绪制高点上,拨挑抚弄,引万人大笑如《非诚勿扰》,或万人恸哭如《集结号》,到了《唐山大地震》,更进一步,连老天爷都哭了。采访时,张黎对我说,“王朔的心是冷的,冯小刚的心是热的。”“有欲”和“无欲”,不仅是冯小刚与王朔的本质区别,也是作为大众消费品的电影与其他属性电影的本质区别,它不追求代替人们思考,只希望被用来做发泄情绪的渠道,冯小刚正是通过电影一步步释放喜怒哀乐,一点点复苏银幕前观众“有欲”的一面。
也因为“欲”,决定了冯小刚的情绪不冷静,前几年发布会上他对记者的“惊天一骂”后,几乎每次采访同行们都在等着他发飙骂一骂。刚入行时正赶上《夜宴》的采访,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提问功力,想问他台词笑场的事儿,用的是从王府井到天安门还走三环绕圈子的劲头,他没在意,结果下一个姑娘问得过于直接,他就怒了,然后,回去标题也就有了。可我还是觉得他是个真性情的人,《集结号》之后又有一次想采访他,直接被助手拦下,说因为我们杂志偷拍了他的好朋友,“陈炯,私下是朋友,但这是原则问题”。
“现在我跟这个圈子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是实际上,我越来越烦,越来越厌恶。”最近看冯小刚接受谢晓主编采访时说的话,那厌倦与腻烦铺天盖地力透纸背,我相信他这厌倦与腻烦是真的,我想52岁、2亿身家的他此时最大的欲望;或是给闺女操办场婚礼,或是把最想拍的《温故1942》搬上银幕,人伦与天道终究是冯小刚摆不开的束缚,只是当旧中国一段让300万中原人饿死的天灾人祸经历冯小刚的重现,那时候又将引发国人怎样的哀恸与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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