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项要求牵出国产剧毒瘤 能否死而后生
撰文/ 白郁虹 王晓晶 编辑/ 白郁虹
电视剧的紧箍咒又来啦？！日前有消息称，相关部门对电视剧创作提出的“六项要求”正在陆续实施——“革命历史题材要敌我分明；不能无限制放大家庭矛盾；古装历史剧不能捏造、戏说；商战剧需要注意价值导向；翻拍克隆境外剧不能播出；不提倡网络小说改编，网游不能改、拍”。编剧界震惊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还能写什么？制片方震惊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还能怎么拍？广大观众震惊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原来早就该撒手国产剧。不过也有乐观向上的有为青年准备在大浪中淘金，他们相信，即使再被有操心强迫症的家长们管教，还是有条崎岖的小路可以攀登。
新版《西游记》直白台词让人无语凝噎。很多剧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是非观和公序良俗。
有评论称：如今，老老实实说事、正正经经写人的电视剧越来越没市场了。看看最近挤进收视排行前几名的电视剧《穆桂英挂帅》《钟馗传说》《活佛济公》吧，各种穿帮、弱智、挂羊头卖狗肉。《穆桂英挂帅》可以改名为《穆桂英倒追杨宗保》，40集戏有30集都在讲穆桂英如何卖萌犯二、倒追杨宗保，如何勇斗“小三”七公主。《钟馗传说》《活佛济公》全都雷得人外焦里嫩，前者一边玩iPad，一边唱卡拉OK，后者则要“将爱情进行到底”。
再看看家庭剧中的各种混战，每一个人几乎都变成了“小人”，除了纠结在房子、钱、孩子、婆婆儿媳之类的水深火热中，很少有优雅的、高尚的、自由的追求与取向，剧中人物像蜘蛛一样，整天忙碌在为了一口吃食的巨网中。曾创作《重案六组》《永不消逝的电波》的编剧余飞(微博)不由发出慨叹：如果这就是国民生活的全部，国将不国！
《轩辕剑》播出风波不断。然而，不得不说，这些能够得以顺利播出的影视作品已经经过层层筛选、步步审查，还有大批鬼扯、荒谬甚至背离传统价值观的作品早就被及时封堵。某业内制作人抱怨：“中国人太会钻空子了，如果无人监管或者审查尺度稍微松动一点，创作上就会发生非常离谱的事情。”该制作人甚至用“骇人听闻”来形容，“在报备的作品中，有很多令人不齿的作品，乱伦的、残暴的，甚至阴暗至极的。这些作品的确不应该通过。”
巾帼英雄穆桂英在剧中与“小三”开斗。显然，在搏出位的眼球经济时代，价值观的错乱、正能量的缺失，在某些影视作品中已经逐一显现。曾创作出《铁齿铜牙纪晓岚》《一起来看流星雨》等剧的编剧汪海林以某部在社会上反响强烈的电视剧被叫停事件举例称：“它被毙的原因就是因为价值观问题，如果允许上星播出，今后两年就会出现大批这样的作品，这种价值系统的坍塌，诸如为了房子，一切都可以出卖，会产生非常恶劣的影响。”
余飞则更加不留情面地指出，很多剧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是非观和公序良俗。“现在粉丝对无论有多低俗的偶像都无限度包容的现象，表现出许多年轻人的价值观已经到了唯有‘势利’可以形容的阶段：你牛×你成功我就爱你，一切质疑你的都是傻×。一个被无数偶然因素捧红的偶像，一个眼神就可以发动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网络战争，甚至直接介入现实生活。”
事实上，10年前，老艺术家林连昆先生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的年代。”
虽然“六项要求”引发编剧集体地震，但不管怎样，编剧们一方面抱怨紧箍咒越上越紧，创作就要被逼入死角，一方面，他们也都认为趋利避害是必要和必须的。《丑女无敌》文学策划兼编剧、《新神探联盟》制片人陈烁的观点其实很能代表大多数编剧的心声：“多从正面角度去理解和应对这六条意见。无风不起浪，一定是我们的产品出现了问题，才会有针对性的指令提出。消极应对不如积极探讨如何解决和沟通，这方面希望媒体和上层能多多支持正能量作品。”陈烁说：“六项要求反映出目前影视剧生产和创作环境的急功近利，其实一切都是钱惹的祸。钱就是电视台的广告收入，是收视率，是为了收视率而不顾底线想尽办法抄近道、博眼球，是杀鸡取卵、揠苗助长，是忽略保护和培养优秀创作资源(包括编剧、导演和演员)，而一味用金钱给他们打鸡血，几乎要把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榨空。其实，快餐有没有营养？味道好不好？每个食客都不是傻子。为了我们的身体健康，是有必要审视一下我们的就餐环境了。”
《轩辕剑》播出时面临巨大压力。创作前景光明or黑暗？
1 革命历史题材要敌我分明
业界发声：“我们不能让下一代真的因为汉奸是一个他们喜欢的偶像扮演的，就全都踊跃当汉奸。”
在“六项要求”中，“革命历史题材敌我必须分明，不能把革命只当做外壳，给反动、反面人物树碑立传”被列在了首位。所谓的“敌我分明”，在中国当前的语境下，用编剧余飞的话说即是：“‘从来就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过去就有，并且从未改变过。变的只是相关创作单位与相关主管部门对尺度的不同解读与博弈而已。”
在编剧眼中，创作有几条命，其中重要的一条命就是“真实”或者说“营造真实感”，实现真实感就必须要把人写活，即使是反面人物，也不能脸谱化地将其刻画成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坏蛋，这样的作品即使再唱高调，也无法让人信服。
反过来，如果利用唯美的影像、凄美的情感以及纠结的两难选择等手段，给反动或反面人物以同情和变相的认同，混淆大是大非，同样需要坚决制止。余飞说：“我们不能让下一代真的因为汉奸是一个他们喜欢的偶像扮演的，就全都踊跃当汉奸。”
编剧汪海林也认为，作为通俗文本，电视剧应该传达善恶分明的传统、稳定、相对保守的价值体系。“小说、戏剧、电影，可以有探索，但在电视剧领域里，做太多意识形态的探索或者颠覆，是不恰当的，因为电视剧是家庭免费观赏的，它应该是最主流价值观的体现。”
《爱上奶嘴男》《租个女友回家过年》的编剧方真同样支持这个观点：“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立体的，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但必须有限度，不能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电视剧毕竟是艺术创作，要给观众树立正面积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同意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该写得很人性，但人性不代表混淆敌我，人性是说把人物写得丰满和立体。”
现实是，对“反派人物”的限制不过是小菜一碟，真正受限的是对正面角色的描写。“革命同志”虽然比过去影视作品有“人味儿”，但就算有缺点，也都是无关大雅的小毛病，就像《亮剑》里的李云龙，最多说粗话，骂骂人。在东欧一些国家，影视作品里的革命者如果拈花惹草，观众能接受，反倒是像电影《集结号》中谷子地枪杀战俘的行为，在西方国家无法容忍。这些都是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汪海林说。
2 不能无限制 放大家庭矛盾
业界发声：“以前我们写偶像剧到最后一集才接吻，现在第一集就要上床，没办法，口味就是这么越来越重。”
“不能无限制放大家庭矛盾，现实题材要以现实主义精神来表现”，显然，这是针对荧屏上泛滥成灾的家斗戏。一家人为了房子、票子、孩子，斗得六亲不认、满目疮痍，劈腿的、斗气的，甚至以命相逼的，总之，狗血得令人发指。对此，编剧余飞总结道：“当前大部分现实题材电视剧没有崇高的精神诉求，戏剧流于琐屑，为吸引观众，无限制放大家庭矛盾就成了吸引观众留下的一种恶俗奇观。”
其实，早前的家庭伦理戏都有非常好的口碑，被认为最具现实主义精神的《过年》，结尾时老爷子“李保田”端上一盘子钱，冲着各怀鬼胎的儿女“葛优、丁嘉丽、梁天”说：“你们不都等着这道菜吗”时，几乎震撼了每个观影者。曾是京城著名媒体人，后担任 《重案六组》第四部前期统筹、北京益升大有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陈飞表示：“时代不同了，现在很多人把狗血当成烈度，好戏本来是铺垫出来的，没有铺垫的情况下，平地起跳，多惊险也无味。其实，如果铺垫足够的话，哪怕是一个眼神也能惊心动魄。”
事实上，时下很多编剧都在两难抉择中苦苦纠结。一方面，他们认为这样的限制有其必要性，因为文艺作品应该帮助社会维稳而非制造、激化更多矛盾；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这有悖于影视作品创作的规律，因为影视剧要求的就是要有强烈的戏剧冲突，特别是电视剧市场竞争如此激烈，创作者必须狗血，才可能有很高的收视率，如果平平淡淡只讲韵味，还没上市就可能惨遭淘汰。并且涉案剧、谍战剧、宫斗剧都曾被点名批评甚至临时撤换，电视台输不起，编剧们也试不起了。
“是市场所逼，才出现了这么多扭曲变态的类型剧，不写这些又怎么办？写平平淡淡的，影视公司首先不让你过关，不给你钱怎么办？电视台就看前三集、中间两集、最后两集。以前我们写偶像剧到最后一集才接吻，现在第一集就要上床，没办法，口味就是这么越来越重”，编剧汪海林说。
好在，大多数编剧都是夹缝中求生的好手，汪海林就说：“干我们这行的，始终处在不断调整的过程中，对职业创作者来说，新的规定来了，他能迅速找到下一部的创作方向，但对于年轻公司和年轻创作者来说会有一定困难，尤其当其进入某种类型，比如让写家斗剧的编剧做调整，他就得有一个适应过程，就像当时的涉案剧被限，死了一批影视公司和创作者一样。”
3 古装历史剧不能捏造、戏说
业界发声：“继续调侃、戏说，就会继续出现这种旗舰型的脑残作品，并引导国民的基本审美。禁止调侃、戏说，类似《大话西游》那样的经典之作就很难再现。”
过度娱乐，“愚”乐至死成为一种常态。“六项要求”中的第三条：“古装历史剧不凭空捏造、调侃、戏说”，虽不至于把中国好不容易激发的娱乐精神打回原形，但至少说明娱乐过度现象确实存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这让很多本该良性发展的古装剧走进了死胡同。
当年，创作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时，包括编剧邹静之(微博)在内的主创们曾受到多方质疑，在当时的严肃创作氛围下，插科打诨的纪晓岚显然过于出位了。但最终《铁齿铜牙纪晓岚》经受住了市场检验，被认为是经典中的经典。“当时一些文化人觉得它太俗，但跟现在一些恶俗电视剧比，算是非常高雅了，因为它抓住了一点核心，就是传统文化的根基。现在很多古装历史剧，历史含量、文化含量都不值一提”，汪海林说。
《女人的抉择》引发有关“坏男人”的讨论。现在，不妨让我们随便扫几眼那些令人喷血的古装雷剧——著名的巾帼英雄穆桂英，在电视剧里成了勇斗小三的悍妇；新版《西游记》让人无语凝噎，奉命下界招安孙悟空的太白金星被冠以“天使”名号不说，更有愚钝者追问“何为天使”？还未进化到位的猴子们非常直白：“天使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屎”；近日热播的《钟馗传说》更是集雷人之大成，不仅有时空穿梭机、录音笔、具有GPS定位功能的眼镜等高科技道具现身，神仙们还成立了可以高唱《泰坦尼克号(微博)》主题曲的“广寒宫歌舞团”，他们能在天廷收到骑着摩托的小哥送的“快递”，钟馗还有个叫“葵花籽”的超级粉丝团……
对此，编剧余飞直言：“调侃和戏说其实是一种比常规剧种更高级的形态，但目前国民的素质并不能完全接受高级的调侃和戏说，而引起业内外有识之士公愤的几部巅峰脑残之作，却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收视率。继续调侃、戏说，就会继续出现这种旗舰型的脑残作品，并引导国民的基本审美。禁止调侃、戏说，类似《大话西游》那样的经典之作就很难再现。”
同样，《丑女无敌》文学策划陈烁分析：“凭空捏造的雷剧之所以泛滥是因为有群众基础，芙容姐姐、干露露母女等恶搞出位能博得人们的眼球，就说明这种恶搞、颠覆已形成潮流。没有对错、没有好坏，只要好玩儿就行，这种没底线的潮流便是雷剧泛滥的群众基础。第二，这些雷剧的播出平台都是强势电视台，这无疑是对雷剧推波助澜。而且，雷剧大多是翻拍剧、山寨剧，原创力的低下也是造成雷剧泛滥的主要原因。”
但就此断了对古装历史的调侃之路，似乎并不明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就像编剧方真说的：“调侃也是一种态度，一种气质。”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如果一棍子把古装历史剧统统打死，不许调侃，那么很可能会伤及无辜。曾参与策划《可可西里》《寻枪》《陆小凤传奇》《新神探联盟》的编剧兼策划吴峥就坦言：“如果一棍子还打到‘古代传奇’‘古装武侠’‘古代神话’的头上，那就是伤及无辜了。传奇剧本身就是有别于正史和传记的艺术形式，比如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绝对是集捏造历史、调侃、戏说于一身的世界名著，还有中国的四大名著，无一不是把历史当作演义故事的舞台，悬挂传奇的钉子。这些是不是都不能拍了？”陈飞也认为：“古装剧应该大力发展，第一，古装剧有卖埠的可能性。第二，古装剧可以建立中国的文化符号，电影《白蛇传说》《画皮》《画皮Ⅱ》大卖，并非偶然因素，蛇妖、狐妖(《聊斋》原著原型是鬼怪)都是一种符号，妖的魅惑与人的彷徨，投射的其实是中国人的心理和文化潜意识。”
《浮沉》中少不了商场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4 商战剧需要注意价值导向
业界发声：“不认为黑暗就不能写，黑暗天生就是为了光明而存在的。”
商海最能窥探人心与社会，商战题材很容易表现出人性最腹黑的一面，在“六项要求”中，“商战题材注意价值导向，不能不择手段”，也引出各种反思。
作为一部关注拍卖行业的商战大戏，日前落幕的《青瓷》中所揭露的中国式关系、商海潜规则之雅贿、男女婚外情等都成为看点，在王志文饰演的男主角身上折射出许多经商门道，种种充满争议的做法被认为过于灰色。但导演李骏认为《青瓷》揭示和批判了社会价值观的腐败，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曾庆瑞表示认同，他说：“在我们这个社会，哪怕是一个超市的店员，只要有机会也会为小小的权力寻租，并认为这一切天经地义；更可怕的是，很多人痛恨别人腐败，心里却在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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