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迈克尔·哈内克从影生涯中最新的一部剧情长片,《爱》与其以往的作品都严重有别,在《钢琴老师》中他用冷凛的格调诠释性压抑,《趣味游戏》以写实到让人崩溃的情节告诉你犯罪是一种无可逃避的残忍,《白丝带》以精致而扭曲的形式表现人性中最阴暗的愤怒,而这部《爱》仿佛是哈内克一段优雅的、充满私人情调的独舞,没有绚目的画面,只有两位八旬老人在一间公寓里的对手戏,宛若放在书架最角落里的那本老派言情小说。据说,这是在哈内克少年时期就自杀身亡的姨母给他的灵感,可想而知电影将弥漫怎样教人呛出眼泪的伤感气氛。
《爱》讲的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尽管已经有《柳暗花明》那样描写饱受老年痴呆症困扰的夫妇之爱被疾病磨灭的电影珠玉在前,但哈内克还是以安静深邃的镜头挥就了另一个版本的衰老爱情,片中的这对老夫妻都是音乐教师,他们远离子女,一直过自己的悠闲生活,然而这份安逸终因妻子安妮的突然中风,导致半边瘫痪而终结;他们俩起初还能做到真正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但随着安妮病症的加剧,她失去了她的温柔、优雅,以及端庄,变成一个被病魔缠身的废人,于丈夫乔治斯在痛苦与矛盾中作出了一个让人错愕的决定。
尽管结尾注定凄凉,但哈内克让电影始终保持着诗意,在情节变得越来越压抑的过程中,这对老情人的日常生活依旧彰显知识分子家庭特有的精致与高贵,比如乔治斯经常在书房内与女儿或学生见面交流,欣赏古典乐唱片,在床前为安妮读小说……在阴霾已悄然笼罩头顶的过程中,他们似乎非常认命,甚至保持乐观心态,“爱”在两个人心间流淌,但同时它也在逐渐变质,于是故事就有了一个非常“哈内克式”的收鞘,哈内克无疑是信仰浪漫的,但在风花雪月的同时也一直坚定地注视着现实,连他自己都说:“我并不认为年事渐高让我变得更智慧或更平和。”所以《爱》和《隐藏摄像机》之类的前作一样,它仍是尖锐的,片中的乔治斯甚至一面让安妮的尸体平躺在床上,一面将一捧白色雏菊散在水中,缅怀他们终于逝去的爱情。你要说这部电影不够美好,但里头出现的一只鸽子、一连串水喉的流水声、一段钢琴乐、一次近乎超脱的死亡,零零碎碎的这些元素构筑了电影最哀婉绚丽的底调,同时亦偏向极简主义风格,将角色、场景都压缩到最少的范畴,终以“三寸牙雕”的手法炮制了杰作。
这部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放在一间公寓内的“爱情电影”,以沉缓而迷人的细节,平静镜语下涌动的悲愤,埃玛妞·丽娃与让·路易斯·特林提格南特两位老戏骨振聋发聩的表演,赢得了观众和影评人最热烈的掌声,挑剔的戛纳电影节评委再次给予哈内克金棕榈大奖的殊荣。那是因为,从《爱》中我们深深体会到了这位电影人并未被苍老磨平的桀骜,以及岁月赋予他洞悉世态炎凉、人性微妙的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