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奖的评审口味一向没个准，总要看当年评审出线的主要运作机制来决定得奖名单的走向。2000年的金马影展主席和1999年一样都是李行导演，李行一向十分支持华语影片，他一心希望金马奖能真正做到鼓励优秀的“华语电影”。所谓华语电影，包括两岸三地以华语发音为主的作品，虽然金马奖主席不能兼任评审，不过李行的这项用心恰巧反映在今年的最佳导演入围名单当中。

　　今年的入围者分别是《西洋镜》的胡安、《枪火》的杜琪峰、《卧虎藏龙》的李安、及《花样年华》的王家卫。翻开大家的履历，胡安是大陆旅美导演，李安是客居美国的台湾人，王家卫是移民到香港的上海人，杜琪峰则是道地的香港导演，换句话说，今年两岸三地甚至旅居海外的华人导演都到齐了。

　　先谈谈胡安，出身北京的她其实和金马奖的渊源很深。早在94年她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山河旧话》就曾参加当年金马影展的“华人独立制片”单元，当时她还曾到台湾和影迷面对面，对于台湾电影圈不只重商业还兼顾艺术性的观念十分感动。《西洋镜》是她集合中影及美国资金拍摄的第2部长片，想不到一完成就获得金马奖7项入围，声势虽然略逊同是大陆旅美女导演陈冲1998年的《天浴》，不过也算是对她极大的肯定。

　　胡安是大陆派出去的第一批留学生，原本在纽约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后来还当上纽约跨国企业的亚太部副总裁，想不到几年后一次和陈凯歌的闲聊让她觉得“自己也做的来一名导演”，从此毅然转行学电影。对旅居海外的导演来说，“认同”通常会是他们偏好的优先题材，胡安的《山河旧话》也不例外，不过到了《西洋镜》，她却选择以一个有趣的故事谈认同问题：中国第一部电影的诞生。

　　坦白说，这种历史性的影片一向容易安全过关，讲历史，重考究，论功过，放道理，《西洋镜》其实非常适合摆在电影百年单元(今年恰好是电影进入台湾百年纪念)。而胡安的处理也不含糊，称的上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藉著夏雨饰演的第一位中国导演刘京伦，试著带出清末中国人对新世界的好奇与迟疑。虽然《西洋镜》在讲求创意的东京影展铩羽而归，不过在品味保守的金马评审团中，这样的题材却十分稳当，去年最佳导演许鞍华也是尝试透过《千言万语》探讨历史的变动所擦撞出来的轨迹，场面够大，意义够重。如果今年胡安再得奖，不只是鼓励了今年入围导演中唯一的新手，而且也将创造金马奖首度女导演三连霸(前两届是陈冲和许鞍华)的历史纪录。

　　无论是否有参考香港金像奖的名单，今年金马奖会让杜琪峰入围最佳导演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其实香港电影节早在1998年就为杜琪峰办过专题影展，不过台湾只有少数影评人谈过杜琪峰现象，今年的金马奖评审们也许也不知道“银河映象”里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游达志等人创造类型挑战风格的野心(因为前两年的《暗花》、《谈判专家》、《真心英雄》等都一败涂地)，但他们纯粹因《枪火》的杰出表现而让杜琪峰入围还是让人有“他们终于看到了”的欣慰感。

　　为了《枪火》，一干硬底子演员黄秋生、吴镇宇、张耀扬、林雪及吕颂贤等人硬是降价演出，2百万港币的成本，却让杜琪峰长期思索的镜头与影像风格在此成功过滤到极简而成熟。一场类似电玩场面的荃湾广场枪战，不仅让人看得紧张兴奋坐立难安，更点出整部电影中不费只字片语的饱满酣畅性格，因为冷静才带得出的幽默及荒谬让《枪火》及杜琪峰在今年横扫香港各大电影奖项。

　　杜琪峰曾经说过，无论是拼贴玩弄好莱坞类型大成功的《暗花》，或是赐予他最佳导演光环的《枪火》都只是他的个人习作，加入“一百年电影公司”后的他其实已经和编剧韦家辉设定了另一项挑战：商业化路线，首先的成果就是今年同样报名金马奖的《孤男寡女》。可惜与《枪火》相较，份量轻且零碎松散的《孤男寡女》并没有得到今年金马评审的青睐，不过，所谓商业化作品本来就是为了吸引观众进戏院而不是吸引评审颁奖座就是了。

　　李安与王家卫今年真是因《卧虎藏龙》及《花样年华》全球走红，对于都曾拿过金马奖最佳导演的他们实在不用在此多做介绍，不过比较令人惊讶的是，今年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在金马奖最佳导演项目正式交手。李安91年的《推手》曾拿过“评审团推荐奖”，当年的最佳导演正是因《阿飞正传》出头的王家卫；93年李安终于因《喜宴》得奖，王家卫那一年却没有作品。94年与97年王家卫以《重庆森林》及《春光乍泄》再度问鼎最佳导演(95年《堕落天使》没有入围)，但却分别败给了《爱情万岁》的蔡明亮及《香港制造》的陈果。李安的《饮食男女》则从未入围金马奖最佳导演。

　　对从《理智与情感》之后就一直想拍部“男性电影”的李安来说，与《西洋镜》同样利用北京制片厂拍摄的《卧虎藏龙》虽是圆了他对武侠电影的阳刚憧憬，但是里头的女性在施展拳脚之外永远打不过的包裹礼教，却再次让李安展现他对女性心绪的精巧拿捏。李安的华语作品一向是温驯的，包容的，突显礼教的吃人却不刻意攻破，这一点在《卧虎藏龙》里他处理周润发对章子怡隐而未显的情意时最为深刻。如果今年评审将《卧》当作一部武侠片，那么他们肯定看到的是一个大男孩渴望做到书上说的“飞檐走壁”，而埋头苦练呈现的汗流浃背；但如果当它是一部文艺片，那么里头的情感压抑及窜流其实不输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花样年华》对王家卫的意义或许在于，这次他终于要直接说一个爱情故事，而且没有旁白，由他自己来说，丢掉“王家卫＋杜可风＋张叔平”的血统证明书，王家卫尝试在与前作诸多线索的血脉相连下，打理出一个需要深呼吸的两人爱情故事，而且这一回他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说。这样的成熟需要一定年龄的人才能体会，这是王家卫的胜算；不过如果评审不想再奖励非台湾籍导演(已经连续四届不是台湾导演得奖了)，王家卫也不用太难过，反正他明年还会《2046》再接再厉，难怪他反而希望久久才有一部代表作品的张曼玉能因此得影后。(记者王萱仪)(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