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采写:陈弋弋
导语:2011年的8、9月间,陈坤(微博)带着一群大学生去西藏徒步。他们走了11天,115公里。活动结束那天,记者在一家藏餐馆门口差点错过陈坤——他坐在低矮的门槛上,脸黝黑,头上束着小辫,身上的衣服和裤子皱皱巴巴,脸上却灿烂地笑着。在这11天里,陈坤从一个所谓“明星”的真空环境中脱身而出,同吃同住同行,把自己地扔进了一批比他小十几岁的孩子里。这11天,有争吵、翻脸、辩论、理解、感触、互助,这11天,一个明星,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坦率展示了他的另一面——像路人一样普通,像孩子一样温暖。
小时候:一件被撕破后背的衬衣
陈坤至今仍记得,小时候在重庆,住的那种平房。穷,破旧,低矮,没有自家厕所,只能走很远去用公厕,所以想起那个房子的时候,会有一种憋尿的感觉。童年的危机不止这一单,父母离异,一个家庭失去父亲,在当时的生存环境里,是可以被邻居和小朋友欺负的理由。有一次,外婆带陈坤去亲戚家串门儿,陈坤穿着他最好的衣服——一件的确良衬衣。一个比陈坤大一岁的女孩问:“你怎么穿这种衣服啊?”见陈坤没答,几个小孩一起出手,几下就把衬衣从后背上撕出了一个大口子。陈坤不敢躲,他只是原地站着,甚至不敢当着他们面伸手摸一摸。也许只是一个不大的口子,但他直觉自己整个脊梁都露在后面了,凉飕飕的。他一直站在原处,看撕完衬衣后的小朋友们继续玩耍。
长大过程中,陈坤没有愤青期,他说:“我没有资格成为愤青。愤怒是什么?愤怒就是批判,批判一个社会事件,批判现状。我没时间批判,因为大部分时间我在挣学费。”陈坤进入东方歌舞团后,借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电影学院的故事已经被讲过很多遍了。每年近8000元的学费,都靠夜总会唱歌挣来。“10块钱打车都舍不得,常常从夜总会走回学校。”也许,这是后来陈坤发起“行走的力量”的第一个可追溯的模糊缘起。
长大:突然红了的“暴发户”
大学毕业,陈坤本来想当室内设计师,但他知道这个想法太浪漫,他的一个母亲两个弟弟的家庭首先需要钱。他提醒自己:长兄为父。于是,开始当演员。于是,红了。陈坤自己形容当时的情景:“像个暴发户一样,突然红了。”到了这个阶段,性格中的另一面开始显现。有一次陈坤去寺庙抽签。跪下,闭着眼睛,拿着签筒猛晃,啪!掉地上一根,捡起来看:下下签。若无其事把签扔回签筒,再摇。啪!又是下下签。还是扔回去,再来。啪!这回:上上签。陈坤捡起来,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拿着签跑向解签的师傅,递上去,欢天喜地地问:“师傅,快帮我解一下,我的命怎么这么好?”
中国最早一辈的一个经纪人说,所有演员从不红变红之后,都有一个膨胀期,自大、伤人,无一幸免。幸运的人在膨胀之后开始自省,蜕变成好演员。不幸的人,就一直膨胀下去。陈坤说,他当然膨胀过。只是他膨胀的方式,因为个性,略有不同:“人家说宠辱不惊,我从小就是被辱大的,辱倒没什么问题,而是太被宠了很难受。但是我没在外面膨胀过,都是在心里,大家看不见的。” 2003年,《金粉世家》以后,很多广告商找到陈坤。那时候他的经纪人李小婉却同意陈坤放假,她明白陈坤需要调整膨胀的心。陈坤不接戏,一个人待着,每天对着镜子说:“陈坤你是个傻逼,没什么了不起。”他用打压的方式,面对自己。
并不喜欢当演员,但是已经红了,仿佛有无数的力量在推动他做下去。这其中,最有力的,就是批评的声音。与宠爱比起来,批评更让陈坤觉得踏实、真实。他执拗地想:既来之,则安之。命运走到此处,那便不能允许自己不尽力。“没想到我起了这念头之后,演戏时变得全无杂念,慢慢开始对演戏有了爱。” 2009年,《建国大业》里的蒋经国,让很多人眼前一亮,陈坤证明了一件事——即使演一个配角,也能让人过目难忘。
现在:从有钱到有力量
陈坤有钱了。从打工挣学费的小孩到住豪宅开名车的明星,好像是“咔嚓一下,从这个世界就到那个世界了,一点中间过程都没有。好像从小时候的住的平房,一下子搬到了五星级酒店,心里被堵了好多东西。”有一段时间,陈坤觉得自己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追逐名利上。虽然不喜欢“明星”这个称谓,但是享受这个称谓带来的名利。不舍得10块钱打车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我讨厌别人说你是一个明星,弄得我他妈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但是有钱,真好。”最红的那一段,陈坤有轻度的抑郁症。他完全停下来不演戏,休整了一年半。陈坤现在回想,坚信是他的信仰帮助了他。打坐、静修、问禅、在佛学院学习,这些东西,教会了陈坤内心安静,审视自身,摒除杂念,专注于眼前事。除了那点不服输的小嚣张,那些“长兄为父”的严肃,陈坤身上,又多了平静的力量。
入行10年后的2010年 ,陈坤离开原来的老东家荣信达,自立门户“东申童画”,整个团队不到10人。“行走的力量”是他的团队发起的第一个国内的明星公益项目。“我情绪不好的时候,需要考虑怎么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习惯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那样我能安静下来,跟自己对话,我和我心里面那个人完全共鸣,无需解释,说什么他都会明白。”醉心于行走带来的改变,陈坤一心一意想要推广这种方式。
但也有人直接在微博上问他:“行走算怎么回事啊?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吧!”陈坤想了,还是决定“行走”。“该捐的钱,我一分也不少。但是,我不觉得帮一个人安静下来,让他能够面对自己、面对内心,是一件不实际的事情。只是和捐钱比起来,没有那么直接。”他在北京的高校,从10000多人里,选拔了10个大学生,让他们和他一起上路。
西藏:从明星走回路人的陈坤
2011年,8月,出发西藏。和他出席过的无数发布会不同,这是陈坤整个公司运作了13个月的活动,这是陈坤真心期待的一次行走。他决定从演员那种围绕着助理和经纪人的半真空生活环境中走出来,和10个大学生同吃同住同行,全程走115公里。为了保证活动的纯粹性,他的团队有一个默契,绝不能让参与的媒体人数多于学生。陈坤在拉萨住的客栈房间,没有电视、电话,墙上写满驴友们的留言,洗手间简陋,要放很久的凉水之后才有热水出来。但陈坤情绪高昂。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阻力,来自陈坤亲自挑选的大学生。
8月26日,色拉乌孜山徒步中,大学生们没有遵守事先约定的“禁语(行走过程中不说话,这是陈坤在招募大学生时明确的规定。他认为这样的行走方式,更利于人去感受周边和自身)”,陈坤在行走快结束时提出这一点,大学生们并不接受,表现出不以为然。当时,陈坤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整个队伍的前端,拉开一段距离,在拐弯后确认大学生们看不到他的地方,忽然爆发。他用登山杖猛力铲向路边的野草,几下就铲断一支登山杖,他对着工作人员大声发问:“他们以为我是请他们来旅游的吗?”
那天的晚餐时,同桌吃饭的大学生和陈坤就彼此的不同立场展开“辩论”。一个男孩说了一句话,陈坤听到,觉得心被猛抽了一下。那孩子说:“坤哥,我们以为你是让我们来帮你作秀的,我们以为自己是你的工具。”陈坤开始说话,他说到自己最落魄时,最不自信时,最嚣张时,直说到现在。陈坤混乱地竭力在表达:这是一个为你们而发的活动,并不是针对陈坤而做。每一个参加的人,都应该尊重它,享受它。
所幸整个行程有11天。除了说,大家也看见了他的做。他先为自己的情绪失控道歉,然后遵守禁语、他将自己列队排在学生中、自己背睡袋和帐篷、野外露营、吃路餐、喝溪水,每晚和学生们一起开篝火晚会,在无聊的车途中组织唱歌,出发前给每个人喷防晒喷雾,用登山杖隔开荆棘让女生通过。他沉默的,大步地行走在高原上,湖泊边,山谷里。脸晒得黝黑,11天只洗一次澡,脚上起满水泡,有时候喝了点小酒聊天会聊到落泪,有时候板起脸来提醒大家要遵守纪律,有时候会把自己一个人私密时录的话放给孩子们听。
最后一天回到拉萨聚餐时,还是当初说“作秀”的那个男孩,跟陈坤说:“坤哥,开始,我们误会你了,对不起。”陈坤落泪。
我们身边有太多所谓成功的人。说起奋斗史,无一不是经过挫折、受过伤害。很多人在经历这些后,变得冷酷和伤人。陈坤仍不完美,他也自认还有许多带演员标签的臭毛病,但他有心亦有力,带动一批人,激发出自身的力量,让每个人做自己的主人——这让人感到温暖。
在拉萨的最后一天,出发机场前,陈坤去了大昭寺。
在人潮汹涌的大昭寺里,陈坤被裹挟在人流中。他没有戴墨镜、帽子,他不怕被人认出,果然,亦没有人认出他。11天,他终于从明星陈坤,走回路人陈坤。
(责编: sam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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