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大牌档
今期主持：林燕妮
林燕妮：十七岁负笈美国加州伯克莱大学，取得遗传学学士学位。其后于香港大学考取中国古典文学硕士，可谓文理皆精。足迹踏遍世界，视野广阔。迄今出版小说及散文集
六十余种。曾获得“香港第二届艺术家联盟”最佳作者奖。
今期嘉宾：梁家辉
梁家辉：香港著名男演员。毕业于香港理工学院，曾在香港无线演员训练班接受训练，后相继担任服装模特儿、杂志编辑。1983年在李翰祥导演的影片《垂帘听政》中扮演咸丰皇帝，获第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1990年又以《爱在他乡的季节》获第二十七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1992年演艺事业再创高峰，他不但获颁香港艺术家年奖演员奖，更以《情人》一片打破法国电影两年来的票房纪录，成功跻身国际影坛。其后多次获得华语影坛的影帝大奖。
一切从追女孩子开始
拍第一部电影演咸丰皇帝便拿到第一个影帝奖。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帝，梁家辉亦轻易到手。他获提名的有两部电影，《黑社会》和《长恨歌》，为他赢得影帝奖的是《黑社会》。问他拿过多少次最佳男主角奖，他边想边说：“1、2、3、4、5、6、7、8、9次吧。不过这些没什么大不了。我最高兴的是得到‘上海白玉兰舞台最高荣誉奖’和凭《长恨歌》获香港影评人学会给我的最佳男演员奖。”
一切从追女孩子开始。梁家辉那时在追求已故大导演李翰祥的女儿，成了李家常客。恰巧李翰祥要开拍清宫片，看看梁家辉，长相倒像满洲人：脸形窄窄长长，鼻子也是高而窄，豆豆眼，便叫他演咸丰皇帝。结果从未演过戏的梁家辉凭《垂帘听政》得了影帝奖。
那倒糟糕了，他是最穷的影帝，才拍过一部电影能有多少钱？他还得跟朋友们在“大九百货公司”门口夜市摆档做无牌小贩。卖的是自制的皮带、穿铁线的项链、手链等饰物。
每当有人把他认出来，问他是不是梁家辉，他便说是。但风闻有警察来驱赶无牌小贩时他就跟朋友们推着载货小车跑啊跑，有一回还摔了一大跤。
让抢戏的人自己惭愧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想当年，我跟男朋友去看《垂帘听政》。我的男朋友奇道：“这个新人演得挺好。”那时谁都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其实他是地道的香港人(原籍佛山)。
之后，梁家辉便一直拍电影，什么角儿都演得出色当行。文艺片、笑片、时装片、古装片、情欲片，对他来说几乎都没有什么难度。
演文艺片，他很内敛。《阮玲玉》一片中，我觉得演得最好的便是他，虽然他不是男主角。
经典笑片《黑玫瑰与黑玫瑰》，家辉一本正经，但却笑死你。他谦道与冯宝宝及黄韵诗两位大姐合作，一到场已有气氛，很容易入戏。
问他为什么在《黑社会》中演得那么狂躁？他说：“那人其实什么知识都没有，他只知道狂躁便可以慑服群雄，便老用那一套了，终于因为自视过高而失败。”
片中他是跟冷静的任达华争做黑社会头头的。“我宁可想出一些新的演绎方法，演时跟任达华没有争斗，不用互相抢戏的，让对方舒服点，反而会帮助了大家的演出。”
“有没有遇上要抢戏的对手？”我问。家辉反应很大地说：“当然有。简直想你死啊！如果我能接招但又不会让对方知道我其实晓得他想我死，那便是我棒了。我要他知道你想我死，但我没想你死，让你自己惭愧吧！”
问他从何开始揣摩角色。他说：“接到剧本，先看看那个人经历过什么、身份、背景和结果为什么是那样。”
“比方说他是个银行出纳员，有贼来打劫。他拼命保护着钱，是因为他尽忠职守，或者他不喜欢人家抢钱，又或者他之前的经历令他作出抉择：死抱着钱还是死抱着贼？他对钱有感情抑或对人有感情？”
“导演若有主见，他得令我相信怎样才能做到他所要的。如果我跟导演意见不同，那便互相妥协。”
“那岂非有限制？”我问。
家辉说：“什么都有控制的。为什么政府要控制、编辑要控制，众人都认为是可以的。我却认为不公平，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现今民主分子不是一样说：“我要控制政府，而不是政府控制我！如果到了人民自主，便会到了民众极大的地步。‘个人人权’是没法写得出定义的，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假如大家斗争，十个人说我对我便胜利，只有四个人说我对我便输了，恶人胜利，返回原始。”
纽约的百老汇第一次有广东剧，那让我自己觉得很了不起。
家辉什么都可以跟你聊，最近他最爱聊的便是他在香港、上海、北京、多伦多、纽约百老汇总共演了五六十场的舞台剧——毛俊辉导演的《倾城之恋》。
我挺讨厌张爱玲的那本《倾城之恋》。男女相悦便拍拖好了，何来小眉小眼、作状多余的勾心斗角？光是女主角叫做白流苏这名字便吓煞我了，男主角又叫范柳原。
家辉演的正是范柳原，忙道：“范柳原还可以接受吧？”
也许因为我看过许鞍华导演的电影版《倾城之恋》，周润发叫做范柳原？周是这么摩登的人。
家辉说：“许鞍华叫我不要看。她说那是周润发和缪赛人之恋，她导不了。”
“其实那是张爱玲的‘她我’，所以导演用了比较商业化的处理，由刘雅丽代白流苏唱出她每个阶段的内心感情。一开始便是白流苏跟范柳原跳探戈舞。”
这样开始较易融入点。毛俊辉是个颇具创意的舞台剧导演。因此这剧在香港演毕之后跟着会用粤语(打白话文字幕)到上海和北京演出。
“上海观众很快便跟得上，好像听得懂广东话似的，连笑位、场口反应比香港人还要快。沿海的人是比较开放的。(上海是张爱玲的故乡嘛。)
家辉说的也是。我们在香港看越剧、昆剧、京剧，只要演得好，我们都能投入。“到了北京(也就是家辉拍第一部电影的地方)，上半场完全没反应，吓得我们半死。中场休息，我们不禁讨论怎么办。下半场开始反应好一点，有些场口有反应。怎料谢幕时，观众全体站起来鼓掌。北京人是这样的，先细心审视你一番，才决定好不好。他们鼓掌鼓到我们谢了六次幕，退场了还没停下来。”
“这回我们带了些新派的东西到北京，他们看传统剧太多了，了无新意。他们会奇怪为什么梁家辉会花一年多的时间去排练和演出舞台剧。我回答一位教授说：‘舞台剧是对演员很好的经验，一气呵成。拍戏则是昨天觉得演得不够好，今天可以补偿。’好莱坞大明星都爱跑到百老汇演一下舞台剧的。”
“多伦多的观众很开心，纽约的百老汇第一次有广东剧，那让我自己觉得很了不起。”家辉在此这前亦在毛俊辉的舞台剧《烟雨红船》中客串过，演个渴望做粤剧花旦的二世祖，是个笑蛋，跟范柳原是两回事。
张国荣那么天真，郭富城是个简单的人；
不喜欢王家卫，陈凯歌纯真点，张艺谋聪明点。
拍电影，他跟已故的张国荣合作过六次。起初张国荣认为我很假，后来他跟我的外父打球打得多了，便说：“我真料不到原来你是这样的。”
家辉怀念张国荣：“他那么多才多艺，在圈中那么久仍然那么天真。他很小器的，不过生气不会久。他这人七情上脸，拍《霸王别姬》时他投入得吓坏张丰毅，张国荣把电影中‘姬‘之爱全放到‘霸王’身上了。”
谈起张国荣之纯，家辉直言他不喜欢王家卫。他觉得王家卫利用张国荣。“他利用张国荣去哄梁朝伟拍《春光乍泄》。他们在阿根廷等了那么久，因为伟仔未能调整好心态去演同志。”
谈起导演，我说我对张艺谋及陈凯歌近年两部“打进西方”的“大片”相当失望。家辉说：“他们互斗，都想外国人看。《英雄》就当是张艺谋的学生习作吧，本来可以更好的。张艺谋聪明点，懂得讨好观众，不过讨好之中却显出他的笨拙。”
“陈凯歌要比张艺谋纯真点，他的《霸王别姬》拍得那么好，他没有利用张国荣。”张国荣很喜欢那部戏，他的语言天分亦高，一口顺溜的普通话和英语，我都很怀念这位纯真的好朋友。其实我不用访问他也可以好好地写他一篇。认识他太久了，他初出道时没家辉那么风光，足足让人嘘了八年。看着他悄悄流泪、悄悄拭泪，直熬到歌、影俱红极一时，便自己结束他那美丽的生命。
家辉跟着要开拍谭家明导演的电影。他演个潦倒得想自杀的乐手，伙拍郭富城。
“郭富城是个简单的人，那是好的。在复杂的社会中很难不简单。如果他一直蠢……到了他成熟的一日时他会难受的。有些人不止利用人，还会骗人。”
香港这里是娱乐记者访问时都是诚意约你，然后在访问完你之后，自己加上一些不确定的误导和挖苦你的话。那岂不是利用完还要骗？
女儿的幼时照：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照片。
谈起女儿，家辉认为在不同的教育制度之下，孩子们便会有不同的态度。看他频频接电话，以英语跟女儿们谈接送问题。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照片。”他从钱包中拿出一帧心形照片，他那对双生女儿胖嘟嘟的小时照片，像棉花糖那般可爱。
“现在是这个样子。”他给我看女儿们的近照，鼻子高高的像爸爸，其它有点像妈妈。“她们虽然样子相似，性格却南辕北辙。接送啊？一个去东一个去西，不会两个去同一个地方的。但DNA显示她们的基因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家庭是他的至爱，两个女儿都十几岁了，这个爸爸把她们小时的照片在钱包里放了十几年，时刻不离。
家辉的一份爱情答卷
谈到爱情，家辉有很多女性不妨参考的见解：“为什么我的婚姻可以那么持久？因为我爱我的妻子。”家辉很早便结婚了，不见得因此而流失女性影迷：“当一双恋人可以赤裸袒露，可以性交，那么下一步就是结婚了。我之前恋爱过五、六次。结婚，除了肉体欢愉之外，会孕育一个我们之外的生命。我认为夫妻最相爱时所生出来的孩子是最优质的。
性交是动态，睡着了是静态。一个男人对女方极动和极静时都觉得她很美，他便是真正爱她了。我常常看我太太的睡态。如果一个男人完全不看他的女人的睡态时，便是不再爱她了。”
“什么叫做爱与不爱？你选择挑她的缺点时当然不爱她，你选择挑她的优点时便是爱她了。男人老要为自己找理由的。其实，妻子、妈妈、女儿都是我世界中所有的女人。反之，女人的所有男人亦一样。雌、雄性都只有一个分别而已，其实男女都很简单。”
那么，嫁了给别人的旧爱呢？如果你仍单身，却收到她的喜帖会怎样？
“你会叫她别嫁吗？”我问。
“不会。分明已经败于另一个男人手下了。”家辉道。
“你会不会告诉她婚后若有什么问题便来找你？”
“不会，我未必担当得起解决得了。”家辉答得很快。
“你会去吃她的喜酒吗？”
“不会。”这个答得更快。
“如果你们仍是朋友，婚后她与你还有见面呢？”
“知道她的近况也是好的，但很不想听到她不开心。爱一个人，你要接受她所选择的人。即使有你看不过眼的事，她开心便行了。如果她的丈夫打她，那便怎么都不行。不过，若她让人打也开心便算啦。”家辉答道。
“如果一个爱你的女子因为你没向她求婚而嫁给另一个男人，那会是怎样呢？”
“假如她的婚姻不好便会怪我。”他说。
“如果你的女朋友一声不响嫁给了一个你从来不知道他存在的男朋友，你会恨她七、八年吗？”
“七年、八年是少了，恨她一世啊！”原来男人是这么耿耿于怀的。家辉说：“男人都有男人的矜持的。”
“好了，假如她离婚了，你仍单身，她打电话给你，你会……”
“不见她。”家辉说：“大家都在扮矜持嘛。”
“如果她放下身段，说后天她便得去别的地方不回来了，但明天晚上，不论你出不出来，她都会晚上十时在酒店的咖啡室等你，那你会不会去？”
“其实大家都放不下，但既然她是女人都先低头说等我了，又快要走了，没时间再扮矜持啦，那便会去的。”这是家辉代表男人的答案。
家辉的思想太丰盛，还有一半没写出来，原谅则个。
■特约采访：林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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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辉在舞台剧《倾城之恋》中沉浸于角色的一幕，看那份忘我，便知其是好戏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