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拥有很多人梦想着而达不到的生活;
她可以佩戴最名贵的珠宝,而通常她只是把它们留在盒子里;
她可以从A-Z 排列在衣橱中各样耀眼的名牌中只取出牛仔裤;
她可以通过千变万化的大银幕拿到令人艳羡的国际大奖,却更愿意退守家中与恋人为伴;
人们喜欢和关注她,她越是不出现就越是强烈。而关注的焦点部分则是她的爱情。人们关注她演什么戏,然后便问到爱情。人们关注她穿什么衣服,接下来便问到爱情。人们说你保养得很美啊,以下转弯抹角又问爱情。
爱情价更高。从前她喜欢男人的第一点是要帅。现在她喜欢让人感觉舒适的男人。帅,往往不是这个人自己造成的,而舒适则一定是。令人舒服的男人是植物神经发达的动物,静夜中起伏的山脉。
20岁的时候,她想要做一个明星。30岁的时候,她要做一个真正的演员。40岁以后,她只要做有趣的人,拥有自由和有趣味的每一天。很多东西她都不会去追了。现在她说,她只是不错过。或者,错过又如何。
伦敦-香港:人生开演
60年代的香港,男人们系单色的窄条领带,随身总带两块手帕,一块叠好插在上装胸袋露出一角,一块用来揩汗。汗水从早晨开始,分分钟伴随着翠屏楼地块散出的天然热能在蒸发,那时尖沙嘴到九龙塘的码头边总停着脏兮兮的货船,山脚一重一重拥挤的楼下,那些旧街巷里每天都涌进外来人口,电务局不得不临时接起乱糟糟的电线,沿着三四十年代的老房子、沿着风球季节昏涨的街面水兜兜转转不知所踪。
60年代,电影院是《铁金刚》和邵氏武侠片的天下。电影院外是残酷青春,短暂的左派青年的街垒岁月,也曾有过革命标语和土制燃烧弹的恐怖记忆。
60年代香港警界贪渎是公开的秘密,每天早晨挤公车则是上班族的绝望时分。
60年代一些新晋富豪开始经营地产,霍英东家族即将带来卖楼花的热潮。
那个年代前后出生的明星,大多都从小角色起步。刘德华( 听歌),周润发( 听歌),张国荣( 听歌),周星驰()。理发师、搬运工、店伙计、推销员。那时的香港女明星还都在古装片里陪衬各路大侠,那时的古装片动作笨拙可爱,台词简单而讲究韵白。那时粤剧盛行,不少名伶如日中天。
60年代出生的张曼玉对这些只有片断的记忆,8岁时她便随家人到了伦敦。在天色阴沉的英伦岛上伴着没有爱情的父母争吵直到长大,然后去一间书店做店员。那时她想她将来能做一个模特就很了不起了。仅仅一年后,她只身回到故乡香港参加1982年港姐比赛,虽然只得到亚军,却足以让她一夜成名。
但是在影视剧中,花瓶一当就是10年,让她再也天真不起来。那个时候她惟一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会演戏。1984年到1988年,张曼玉演出了近30部电影。曾同时在5个剧组里赶场子,尤其是1988年,她完成了12部电影,因此获赠绰号“张一打”。
当时甚至与她合作了《新札师兄》的梁朝伟( 听歌)也不看好她:“那时没想到她后来能靠演戏出头。”那时候喜欢她的人甚至只知道她是个港姐,出现在那种打打杀杀的早期江湖片或喜剧片里的一个漂亮符号,产量奇高而印记不深。
那年王家卫拍《旺角卡门》,找她演女主角,虽然还只是懂得做一些表情和动作,但是王家卫独特的拍片风格令张曼玉对电影的认识完全改观。她说那一次她开始真正懂得演戏。第二年,也就是1989年,张曼王凭《人在纽约》夺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她平生的第一个影后。26岁时,又以《阮玲玉()()》获当年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张曼玉常说自己的毛病是心太急。像《甜蜜蜜》里的李翘,“抓紧要做好所有事,于是外表看上去很硬,其实心是软的。”
然而又过了10年,人们在大银幕上再看到她,已非同日而语。巨星的身段已经逐渐展露,当她斜睨着梁家辉(听歌)的丹凤眼说:秘道在我身上。或穿着高领口的旗袍与梁朝伟一起用力切着牛排,说:其实我很能吃辣的。
这是同一个张曼玉,然而这一转身又那么的不露痕迹。
从《新龙门客栈》的金镶玉变成有上海背景的港式苏丽珍,从招招用力的演技派变成了浑然天成的藏技派。但是《花样年华》的苏丽珍那一年在戛纳输给了比约克(听歌),因为后者在黑暗中歌舞,受尽人世的苦难与耻辱。
激情与含蓄,是难以两全的。
香港-巴黎:自由、梦想
人们把看过的她的电影叠印起来,以为那加法后面就是她——泼辣的,寂寞的,婉转哀怜的,但她明明说,她的身体里有两个张曼玉,一个是“早上提前两小时起床,端坐镜子前让化妆师和发型师十指齐飞;另一个素面朝天,骑自行车或者搭地铁穿越巴黎的街道,偶尔去买买菜和逛跳蚤市场”。
现在,就是这样。她几乎拥有了一切她想要的,然而此时对于她,大明星、珠宝、万众簇拥,只不过是她所要的一小部分。美貌、爱情、事业,都是会随时融化的彩色糖块。
她要一种更真实、更有趣的东西。那就是生活本身,在那个地方,她不再被人误解和扰动,也不再担心失去什么。那是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梦想着而达不到的生活,从总统到守门人,一定都想要某种自由的生活。
但是自由,永远徘徊在大多数人的窗外。
90年代末,张曼玉再次远离了香港,因为被记者偷拍到心灰意冷。她在巴黎以一部《女飞贼再现江湖》开场新人生。这部戏中戏格局的电影,观众反应不那么热烈,却是她拍过的最边缘化的作品。这部戏的导演,也就是她唯一嫁过的法国导演奥利维·阿萨亚斯,原本就是新浪潮电影的代表。
“在我合作过的导演中,阿萨亚斯是唯一真正懂我、完全了解我的人。”这是张曼玉对前夫的评价。其中提到了工作,但更多包含着生活,和阿萨亚斯度过的几年快乐时光,以及离婚之后的巴黎家居生活,似乎注定为张曼玉在《清洁》中的演出埋下细致入微的伏笔——这让她在心理上,离那个生活在巴黎老城区没有失业保险却有吸毒纪录的小歌手一天比一天更接近。
这一次的张曼玉,演绎着一个自我救赎的角色。阿萨亚斯对于她惟有赞叹:他看到的不仅是他的前妻,还有他所看不到的是她的演技。显然那是一个双重的角色,她在演着自己的一部分。关于艺术或者演技,已经顾不了太多,错与对都没有分别,清洁的,归零的,重生的,然而也是无奈和痛楚的。所有人就像爬出旋涡一样感到震颤。看过那部电影,平凡的人性这一次也摇落了金棕榈。
而同时,巴黎岁月也是一段35岁以后的女人一口口品尝自我生活的开始,她会在周末做一顿丰盛的早午餐,拿手菜是钟爱的烧茄子或番茄炒蛋;也会花时间去找美味的餐馆,然后在所住的这一区转悠,骑单车去圣韦恩跳蚤市场淘宝,然后以二手衣、古董包和大品牌的配搭出现在喜欢的博物馆。巴黎“波马舍”(巴黎最古老、最有派头的百货公司)的“美食天地”是她冰箱的终端,那里有整个世界各地的美食,用特殊方式蒸过的亨氏烘焙豆罐头(蕃茄酱拌四季豆),拿起一听就意味着家、餐桌和窗外密云翻滚的傍晚……还有,隔段时间,一定要去奥赛美术馆看印象派名画,在挪威画家孟克的作品前花上几个小时欣赏明亮的色彩,然后赶赴一家叫朋友路易的餐馆和友人吃一顿长达五小时的晚餐,话题则是最近的电影。
作为从朋友那里学到的消遣,她有时会享受剪辑音乐的乐趣直到凌晨三点,或者打开DVD看《穆赫兰道()》里的美女和悬疑故事。
这样,在睡梦中她或将梦到自己的下一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