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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君这几天着实很忙，因为一般采访鲜有约在晚上8点半的，为了筹办这次韩国电影展，孙健君一天要应酬不少人。赶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接受电视台的采访，语速平缓，思路清晰，显得精力充沛，这也是他在采访中给人最深刻的印象。
一直期望能当电影制片人的孙健君对中国电影非常关注，他谈起中国电影时的健谈、激动、善于归纳和对相关数字的熟悉，来自于自称“局外人”的他对中国电影长期的细致
思考，以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强烈情怀。而这次万众瞩目的韩国电影展，或许会是他电影梦想的开始。(新：新电影 孙：孙健君)
关于韩国电影展
新：举办这次韩国电影展的出发点在哪里？
孙：这要从中影集团的韩三平老总和我一起去韩国访问说起。在韩国，我们感觉韩国电影产业有很多方面值得中国电影借鉴，举个表面的例子，我们有一次星期天晚上12点，就说到电影院看看，结果到了一个有9个放映厅的电影院，竟然人满为患，这是让中国电影人最羡慕和嫉妒的。在韩国，电影成了新一代人群生活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新：当时放的什么电影？
孙：有2部好莱坞大片，有7部韩国电影。我和韩三平、李少红导演就说进去看看吧。当时放的是一部韩国电影，我们一句对白都听不懂，但却看懂了。那部电影叫[朋友]，很不错的电影，小制作，大演员，有很强的人文感，还很感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现象，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韩国电影有这么好的观众缘？像姜帝圭导演的[太极旗飘扬]，在韩国创下了1400万人次的观影纪录，创造了7亿人民币的票房，几乎等同于中国全年的电影票房。但这个现象之下的本质是什么呢？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发现韩国电影已经超载了项目时代，也超越了企业时代，已经进入了产业时代。
新：能说说这三者的区别吗？
孙：我把电影行业发展分为三个阶段，依次是项目、企业、产业。项目指个别人能够拍出个别优秀的电影，有偶然因素，也可能就这几个人能拍出来，所以不能稳定、批量、系统地出产好电影，造成整个市场繁荣，这属于个别现象，比较像现在的中国电影，但韩国电影三五年前就已经进入了企业阶段，有一批企业都能拍出优秀电影。到目前，韩国电影已经具有了产业阶段的标志：整个产业的分工非常的理性，跟电影所有的产业都已经成型；收入的多元化，电影不单单靠票房，DVD、电视播放权、衍生商品，带动了与电影有关的产业，使得电影产业规模越来越大，这我觉得是最值得中国电影学习的，也是我们举办这次中韩电影展的根本目的，以促进两个国家之间产业间的交流。
新：这也就是这次韩国电影展最大的目的？
孙：这次电影展的观影人数最多也就是1万多人次，对观众的影响力是有限的，但是韩国制作、发行、融资、放映、导演、演员、经纪、官员等方方面面来了100来人，中国电影界则有对口的部门和人员跟他们进行交流，一方面也是帮助韩国了解国内市场。至于效果，做总比不做好。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中国电影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一部电影，一次活动，一个机构，或一个文件能够解决，仅仅通过一次这样的活动，不可能改变中国电影的现状，但它会是一次触动，一次刺激，就像一颗种子一样。中国电影的发展可以走两个模式，一是好莱坞的娱乐集团模式，二就是韩国模式，强调政府协调和基金会支持，综合而言，中国更多向韩国模式学习，它更可行。已经有不少国内的制作公司提出要与相应韩国讨论具体的合作项目，之前商谈中的项目也会有的促进，而且中影集团将会在这次活动中与韩方签定一些项目。我们所做的是相互渗透，既然有韩流，也应该有汉流。
关于“亚洲电影”
新：你一直在提倡“亚洲电影”这个概念，能具体说说吗？
孙：我比较关注近年的“亚洲电影”，因为这是个非常可行的操作模式，像陈可辛公司制作的[三更]系列。世界电影可以一分为三，一是好莱坞电影，它无所不容，无所不到，占了全球市场的大部分，也以全球观众为目标，与它相对立的是本土电影，那么在这两极间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既不针对全球也不仅限于本土的电影，而是一个区域，在亚洲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亚洲电影”。像陈凯歌的[无极]就是典型的“亚洲电影”，演员是韩日中顶级明星，幕后制作基本是亚洲一流人才，将来的主要市场也是放在亚洲。
新：据说你与姜帝圭也有正在商谈中的合作计划，应该也是“亚洲电影”吧？
孙：对。姜帝圭不愿意放弃民族性，被好莱坞所磨灭个性，但他又不想局限于韩国，因为[太极旗飘扬]几乎已经到了韩国电影观众的极限了，不再有什么空间了，而中国市场正是他们尽力打入的。姜帝圭一直很期待能拍成吉思汗，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前期准备，考察了成吉思汗所到的很多地方。中国文化对韩国文化影响很大，姜帝圭一直很关注中国，可以说有中国情结，因为他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宁岱(张元夫人)编剧的，还在北京电影学院呆过。
关于中国电影
新：当年你从美国留学回来，希望做电影高科技产业，后来却就放弃了，为什么？
孙：一是政策空间不够大，二要从好莱坞电影说起。我当时在好莱坞就发现他们的电影不像当时的中国电影还靠一些土办法，而是很依赖高科技，这在他们的产业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好莱坞电影平均成本为4000万，每年要出产2、3百部电影，后期制作如果占成本的20%的话，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啊。但中国电影却不是这样，一部中国电影平均成本为2、3百万人民币，就算每年出产100部，总成本的20%也不过6000万人民币，你还不可能占有百分之百的市场，就算你能接到20%，才1200万人民币而已，连每年的设备维护成本都不够，做的可能性都没有。
新：当时具体想做什么？
孙：想做三维视觉特效，后来一看几乎没有做的可能性，只能怪自己在好莱坞习以为常，有种错觉，太不了解中国电影。中国电影至今每年才10亿的票房，而电视却是300亿。
新：那么在美国的电影与电视是个什么情况？
孙：美国的娱乐产业已经交融在一块了，以时代华纳举例来讲，它有电影制片厂、发行院线、片库、电视台、电台、杂志、报纸等等，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传媒娱乐集团，娱乐与媒体已经完全打通，你无法说它究竟在哪里赚了多少钱。但它们是以电影为核心的，因为电影将现代视听等手段推向了极致，极大带动了各个产业。
新：你在美国时还给好莱坞的剧组打过工，当时做的是什么？
孙：图片摄影。
新：这段经历有什么收益？
孙：在制作方面是皮毛，最大的收益其实是看了无数好电影。我很乐于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天可以看上两三部。但最重要的还不是了解制作和看电影，而是了解到好莱坞电影如何进入到美国老百姓生活当中的，跟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有些好莱坞电影外人只能理解些皮毛，就像王朔小说，没有部队大院生活经历的人看的乐趣就没有有这种经历的人的大，就好像你们哥们之间有些暗语，哪怕就说一个字就能会心大笑，这是艺术最精华的部分，这是一种膨胀性的细节，而种膨胀性的细节在好莱坞电影里比比皆是。像[阿甘正传]，你不了解美国的历史，不可能对这部电影体会得那么深，而像我喜欢的伍迪·艾伦，他的电影中国观众大概只能懂1/3，因为他的电影对美国当日最值得关注的问题，包括对知识分子情结、语态、隐喻的表现，信息量之大，根本无法一一翻译，他借助的是一个时期内、一个区域的公共体验，离开了语镜，就无法传达。
新：中国有没有带给你这种感觉的导演？
孙：有啊，冯小刚啊，他的电影离开了中国也不行，但他毫无疑问是个非常优秀的导演。你怎么挑剔他都行，但观众认可他啊。有一个冯小刚就过瘾了吗？有个十个八个才过瘾呢，中国电影要有个十个八个张艺谋，十个八个陈凯歌，再来些别的导演，中国电影就繁荣了。现在老骂中国电影是不应该的，好不容易出来部不错的电影，都让你骂没了。
新：[英雄]也不应该？
孙：不应该。[英雄]不能代表中国电影，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英雄]，不要嫌多。有毛病怎么了，谁没有毛病啊。张艺谋只是个导演，他又不可能让中国电影真正繁荣，他只能拍他自己觉得好的电影，这已经很难为他了，谁没毛病啊，再说市场又不好。
新：现在张艺谋和陈凯歌都在拍商业片，你觉得中国电影是要先解决商业电影这个问题吗？
孙：提倡商业电影无可厚非，只要不伤风败俗就行。中国电影最先解决的应该有三个问题，第一，产量要增加，第二，电影院要增加，第三票价要降低。至于要拍什么，应该是什么都拍，投其所好，各取所需，不应该只拍一种电影，把那些老贵族、时尚新贵族、小资、中产大众、叛逆这5类观众群都哄好了就行。拍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做到极致，拍什么都是好的。仔细想想，现在倒有两种电影形态对产业化进程形成阻碍，一种是过度强调政治性而忽略娱乐性的主旋律电影，一种是反社会的非主流地下电影，这两种电影都不能从产业化角度帮助中国电影。
新：但很多原来拍地下电影的导演都已经走向正规了。
孙：由于地下电影的泛滥，使得很多导演过于主张表现自我，但电影是集体的艺术，如果你要选择个性，那最好选择绘画或诗歌，不需要很多钱就能做，就能体现价值。无论你拍什么电影，不能调众口的话，起码要调一口，如果谁都不讨好，如果只想着讨好自己，就成了自娱自乐了，投资人的钱你都不管了，那怎么能行？做爱还得两个人呢。这么做根本不行。像伍迪·艾伦的电影，制作很小，但票房总能稍大于成本，让他能够生存下去，他一部接一部拍，知识分子圈就一部接一部看，他不主动迎合任何人，也从没有你想看我偏不让你看的德性。中国电影现在还不能提倡太个性、太自我的电影。
新：就像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要对投资人负责。
孙：我觉得首先要对观众负责，观众不买帐，投资人就没钱赚。一个好的电影人，你要有话想说，你要想明白，想明白说给谁听，还是想说给墙听、说给镜子里的自己听，还是说给观众听，这你必须要想明白，最后才是怎么说。但现在最糟糕的是，有些人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说给谁听，还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说你爱看不看，不完蛋才怪。
关于制片人
新：你一直希望做电影制片人，那么一个合格的制片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孙：在好莱坞的体制中，制片人是对商业和艺术负全责的人，要判断用什么样的艺术和技术手段完成商业目的，找什么样的导演和幕后人员，然后通过最好的商业运作，把钱赚回来，达到良性循环。说一句题外话，正是好莱坞电影的良性循环，让它有了很大的观众基数，也就有了足够的市场空间来维持艺术电影。好莱坞的导演受限制很多，甚至连一句台词都不能改。因为一切都跟钱有关，改好能让票房上去，万一改不好呢，对此制片人要负全责，他的权力绝对大于导演。中国很多电影以导演为中心，出色的制片人不多，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说明中国还处于项目阶段。
新：真正好的制片人本身就是卖点，比如[加勒比海盗]的杰瑞·布鲁克海默。
孙：当然，有些王牌的制片人本身就是很优秀的导演，有很好的判断力，他们可以比导演看得更远。
新：你想做制片人，有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吗？
孙：题材不重要，我觉得强调题材是中国电影的一个误区，东西只要拍好了就行。像[辛德勒的名单]，故事很惨，里面又没有爱情，没有动作场面，它的出发点不是商业的，结果却卖疯了。拍什么真不重要。一个合格的制片要认清自己的所好、所长和观众的所需，不能太沉迷于某个局部和自我好恶，一定程度上做到人格分裂。采访/陈世亚 摄影/王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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