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采访张艺谋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众所周知，张艺谋傲，话不投机肯定半句多。这使得我在准备采访提纲前不由得多留了点心眼：把敏感的话题留到最后，以免一开口就把张艺谋吓跑了，这于已于人都不是一件太合算的事。对张艺谋的采访就在这样一种忐忑不安下展开————

　　关于《幸福时光》：姑且当它是贺岁片吧

　　记者：听说你前不久曾对自己拍过的电影进行过好坏的分类。属于上等的片子有《活着》、《红高梁》、《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等，而《一个都不能少》、《有话好好说》等则属于下等。听说你在《幸福时光》开拍前表示过，该片一是在艺术性上能达到自己全部电影中的中上水平，现在片子公映了，你还这样认为吗？

　　张艺谋：我只能说《幸福时光》达到了我预期的目标，至于片子到底怎么样，那要看观众和市场的反应，这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记者：既然你认为《幸福时光》达到了预期目标，那你为何说它不能成为一部像《活着》那样的伟大作品呢？

　　张艺谋：《幸福时光》是不错，但不错与伟大是不同的。《活着》描述的是大时代前提下一个家族的命运，因而有了“史诗感”，但《幸福时光》则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喜剧片。

　　记者：试问张导，喜剧片就不注重思想性与文艺性了吗？

　　张艺谋：我一直在追求电影的思想性，但我从不强求做一个思想方面的领军人物。我的原则是，坚持每部片子都有思想，但思想有多大多深的内涵，则因片而异，如果一味拼命电影里加思想，那什么都干不了。喜剧片与思想性并不矛盾，但我认为思想多了，《幸福时光》一定承担不了。因此我在拍片时往往把思想设计在一个点上，对于《活着》片名本身就是意义，要非说《幸福时光》有思想，那么就是希望大家看了片子之后，在笑声当中能品味到一丝苦涩，我就心满意足了。

　　记者：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没有拍贺岁片的习惯，这回你的《幸福时光》却到处赶搭贺岁车，是否意味着你今后将进军贺岁片市场？

　　张艺谋：前两天一直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是那句话，巧合！《幸福时光》的戏不是为过年拍的，但时间上刚好赶上了，而这片子也挺适合过年的喜庆气氛的，我想姑且就当它是贺岁片吧。

　　记者：虽然贺岁片专业户冯小刚没有“动手”，但今年的贺岁大片却更多，张导对《幸福时光》的票房担心吗？

　　张艺谋：不担心。因为我们的海外发行已经把拍片成本190万美元全部回收，购买《幸福时光》海外放映版权均是美国20世纪福克斯公司。现在国内的票房是卖一分赚一分，轻装上阵我充满信心。

　　关于导演风格：我和王家卫一样

　　记者：你对曾有人把你和奥利弗斯通以及王家卫评为90年代世界三大怪导，你认同这种评价吗？

　　张艺谋：能说一下他的评价标准吗？

　　记者：主要因为你们三人导演风格上的相似：如对鱼眼镜头的运用；我行我素的个性；喜好研究时代病，关注边缘人群等。

　　张艺谋：也许我们都喜欢拍文艺片吧，而不是单纯走商业路线，在这一点上我与王家卫是一样的。其实我只在《有话好好说》里面用过“鱼眼镜头”拍摄，这种技巧在拍电影中用比较常见，王家卫用得多一些，我就很欣赏他运用了大量鱼眼镜头拍摄的《重庆森林》。但我不认同“边缘人群”这种说法，谁是边缘人群，谁是城市的主体，我觉得真不好说。

　　记者：既然如此，那你一定也不赞成“后现代”这种说法吧？

　　张艺谋：这都是玩理论的人对新名词的一种提法，后现代也好，先锋派也好，都只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能更感性一点，不要为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所束缚。

　　记者：有人说你现在拍摄像MTV类型的抒情散文诗，你意下如何？

　　张艺谋：人总是有说法的。你拍得太商业化，他说你“俗”，你拍得太艺术，他又说你拍MTV抒情，唉，没办法。我自己认为没有所谓的张艺谋风格，我一直在变，不断地变，我这个人眼光并不长远，奋斗目标也经常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用一句话说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因此不少人看过《幸福时光》后说看不出“张艺谋风格”，这是正常的，我寻求不同的风格，不希望贴一个什么标签。

　　记者：求变是需要勇气的，张导怕不怕把观众给“变”走了，因为我听不少人对你在《幸福时光》中的结尾就不满意，他们认为太突兀了。

　　张艺谋：怎么说呢？我恰恰最满意的就是这个结尾，我当初就是因为对这个结尾感兴趣才决定拍这部戏的(连连摇头)，唉！

　　关于市场：有生之年杀不进好莱坞

　　记者：应该说，你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几个擅于商业操作的导演之一，你为何却发出了“大众口味没法把握”的叹息？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张艺谋：苦衷倒是有，但也不难言。其实我一直反对电影人一味迎合市场，因为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会削弱电影的文化内涵和导演个人的个性，但中国的电影市场很不成熟，观众今年喜欢喜剧，明年说不定又喜欢文艺片，你看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卖这么好就让我想不到。

　　记者：有没有想过办法去激活市场？

　　张艺谋：一直在想。所以我也一直在变，但现在中国的电影环境太差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

　　记者：国外的大片一直在抢国产的市场，张导有没有想过去好莱坞威一把？

　　张艺谋：(笑)占领美国市场？不要说中国，把全世界捆在一起也不可能，当然从《菊豆》开始，我一直在开拓稳定的国际发行渠道，但走的是艺术院线。凭国产电影想在美国大多数影响上映几乎不可能，成龙的片子偶尔会有一两次，这次李安的《卧虎藏龙》已经很棒了，居然在美国两千多家影院同时上映。

　　记者：你没想过自己的电影有朝一日能在好莱坞像在中国市场一样火吗？

　　张艺谋：这只是我的————目标或者梦想，我想我在有生之年很难见到这一天。

　　记者：你觉得国产片要赢得市场，最重要的是不是赢得观众的认同？冯小刚为此喊出了“要票房不艺术”的口号，你对此如何评价？

　　张艺谋：我还是不赞成一味地迎合观众。我觉得中国电影人对观众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把电影拍出来，在普及的同时还要提高观众的欣赏水平，这样来电影将越拍越好，而真正懂电影的观众也会越来越多。我不知道冯小刚是否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不方便当众评价我的同行。

　　记者：国内外有这样一种说法，张艺谋拍申奥片虽不是为了赚钱，但却是为自己做广告，你承认是这样吗？

　　张艺谋：我想不是这样。最早接这个片子时，有朋友劝我，这事可能是费力不讨好，因为拍好了是应该的，万一申奥不成功，说不定就怪你没有拍好。但我非常喜爱体育，又特别支持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后来我干脆什么也不想，该怎么拍就怎么拍。

　　记者：又赚不了钱又要担风险，你没有跟北京奥申委提点要求吗？

　　张艺谋：我确实提了一个要求，如果申办成功，就让我担任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晚会导演。但这8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再过两年我张艺谋就无声无息了，也说不定奥申委到时早换了头……

　　关于女主角：我不能保证她红

　　记者：张导，据说你选女主角首先注重的是漂亮，这样的结果会不会造成你的女主角都成了某个类型的角色，而不是演什么像什么？

　　张艺谋：首先要纠正一下，我看重的是形象而不是漂亮。这很正常，全世界所有的女明星中10个有9个是形象出众的，不说漂亮，至少比常人多一分特别的风采。大家不要以为形象不错就等于没有内涵，在我看来一个女演员要想成名要具备三个要素：第一是形象，第二是演技，第三就是阅历和文化修养。

　　记者：我曾参与了你在深圳的选秀，当时有不少报名的女孩表示，之所以报名是因为上张艺谋的戏上一个红一个，你承认自己有这个本事吗？

　　张艺谋：红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机遇，一方面还要自身具有创作的能力。我不敢保证谁上我的戏就能红，今后的路毕竟全靠她自己走。

　　记者：如何评价董洁在《幸福时光》中的表现？

　　张艺谋：我交给她的任务，她完成得很好。不过至于她今后的发展，要看她自己的意愿，因为她是部队的人，部队管得挺严。

　　记者：事业发展到今天，张导会不会偶尔想想过去呢？

　　张艺谋：怎么不会呢？但大多时候我都在向前看。

　　关于过去：我比“第六代”幸运

　　记者：据我所知，你当初撞进电影界也很偶然，是这样吗？

　　张艺谋：一个幸福的人应该能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挺可悲。我很幸福，因为我在干着我视之为终生事业的电影工作。但刚开始并非如此，我在刚刚恢复高考时，最初想报考体院，然后才是美院，最后两方面都不行，就只好上了电影学院。

　　记者：刚上电影学院那阵子怎么想？

　　张艺谋：只想混张文凭，回西安当工人。大二时才开始对导演感兴趣，但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我全校年龄最大，比一般同学都大10多岁。

　　记者：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你的成名是在广西，而不是北京？

　　张艺谋：毕业时我是很想分到北京的，但没有关系是不行的，那西安行吧？也不行，连湖南都不行，最后我只好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也许小厂容易发挥吧，一部一部就这么拍出来了！

　　记者：与“第六代导演”相比，你作为“第五代”的代表之一觉得有什么优势吗？

　　张艺谋：唯一的优势是，我们比“第六代”幸运。现在是一个困难的时代，以消费文化为主，拍文艺片很难。但80年代初就很可爱，一部电影、小说，甚至一幅画，就可以风靡全国，因为大家在反思历史，对文艺思想如饥似渴。如果今天我拍《黄土地》，谁死！

　　关于未来：新年的三个打算

　　记者：据说你的下一部新片将是一部武侠片？

　　张艺谋：是的，拍武侠片只是我新年三个打算中的一个。

　　记者：还有两个什么打算？

　　张艺谋：明年5月份在北京会制作一台芭蕾舞剧，这也是我的首次尝试，此外为申奥片宣传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件大事。

　　记者：拍武侠片是用古龙的小说吗？

　　张艺谋：不是，因为古龙的大家都拍得太多了，因此这个剧本是我们自己创作的，至于剧情暂时保密。(宁佐勤 实习生谢惠媛/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