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爱跟圈里的人打交道,各种电视综艺节目我也不大参加。拍完戏,人家说,“没事找我玩去!”我是一拍屁股,“没事别找我啊!”倒不是因为孤傲和清高,我觉得给自己留出的空间应该多一点。
男人都有“出气孔”,有的是喝酒,有的是按摩,有的是摄影……我就是上上网呀,闲来无事打打麻将啊。酒吧不去,歌厅不好,桑拿没兴趣。
机会是致命的
干了28年,对于演员职业,我是这么想的:机会是致命的。
刚才你提“方鸿渐”(电视剧《围城》男主角),如果当初找的不是我,找一个别人,他也可能演得不错。这个行业没有参照物,你演出来了,就先入为主了。现在的青年演员,认真讲比我们冒出来要难。为什么?人太多了!影视演员好几千,歌手好几千,你说谁不好?怎么有的歌手就往前迈了一步呢?“3号队员出列!”怎么就把这“3号队员”提出来了呢?这就是机会。机会多了,就不光是人家选择我了,我也要选择本子、导演、对手演员……我的成绩又提高了,演戏的成功率就有了一定的保障。这就是越来越好。
所以我始终认为,机会和努力各占50%,促成了你的辉煌。可是更多的人,是只有那50%的努力,没有那50%的机会。
我昨天还跟葛优聊天,我说一个没钱的人,一毛钱存到银行里,得到的利息微乎其微;可有钱的人,把1个亿存进去,利息是多少?这就是越有钱越有钱。对演员来说,是越有名越好当。
但演员也不要过分自信,为什么?因为你演10部戏,不可能10部都成功,只能说相对的一两部、两三部会成功。而且有一部分观众会讨厌你,尽管你很优秀,尽管大部分人说你很优秀。记住,永远有一部分观众会讨厌你。
对于我们这一行,不会因为你有多高的文化必然就成为一个好演员,绝对不是。有的演员,剧本都不一定能够顺顺当当地看完,可演得就是好。就像有的歌星根本不识谱儿,照样唱得漂亮一样。这一行是非常怪的一行,不可以要求的一行,没有标准的一行。它不像考托福,不像奥林匹克数学比赛……它的魅力就在这里。于是乎就有许多小孩做明星梦。我有时想,为什么有这么多“追星族”?追星其实是在追自己的梦,是在追别人实现了、而自己也最想实现的梦!
一个人的阅读时间是有限的,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读一点东西,你是看报纸还是看杂志?是看小说还是看散文?是看诗歌还是看历史?反正就这么点时间。人这一辈子刨去吃饭睡觉,刨去不懂人情世故的小时候,刨去老年痴呆阶段,刨去心情不好……把这些都刨去,真正给你剩下的时间其实没多少。于是乎你肯定就要选择了。
我现在开始读清朝300年的统治史和民国史。我早就不看小说了,尤其是爱情小说。我大学毕业时,随着第一波“伤痕文学”的结束(1978-1981年),我就已经觉得小说不解渴了,或者是我不太做梦了吧。所以愿意看一些历史,再看一些“边缘”书籍,比如说民国各行当、清朝各行当,“乞丐集”呀、“小偷集”呀,什么叫“拆白党”啊,什么叫“放白鸽”呀,什么叫“一贯道”啊……看了这些东西,你再看到史书里头提到某一个词句,啪,立刻就有形象,因为你看的“边缘”书籍多。有些史书不可能给你解释一些东西,给你解释“一贯道”的由来?不可能。
我希望中国人真正认识自己和尊重自己,从尊重历史和文化开始。一战的时候,德国进攻法国。法国出公文,总统号召:为免遭德国人涂炭,各博物馆的油画散在民间,交给老百姓保存。大战结束后,全部交回,一张不少,完好无损。非常了不起的民族!你跟咱们盗墓掘墓比……让人怎么看?!当然这是个别人的恶行,可为什么就只有咱们这里出现“个别人”?典型代表了群体性没有?我看还是能够代表一些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有的人习惯这个,有的人习惯那个。说看书跟自己的职业有关,我觉得不是。我觉得看书跟自己的职业没关系,那是人的根本。不是因为你搞文化才看书,工人就可以不读书。前些日子我看到美国人写的一篇文章:每人每月必须买10本书以上。什么时候咱们传达室看门的老头还有门口洗车的那些工人,一个月买5本书以上,那中国人的素质就可想而知啦。咱们往往把正常的事情当作异常,竟然把读书当成一种优点来炫耀了。读书怎么算是优点呢?不是优点是习惯啊!
我父亲是搞医的,是研究医学理论出字典的。我最佩服我父亲的一点就是,念古诗,我“嘣”,上句一出来,下句他“咔嚓”就对上了!可他不是搞文学的,不是搞古典文学的,真是太地道啦!“文革”之后放老唱片,京剧戏文,上句一来,下句就跟着走。这是什么?这是记忆力!我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记忆力。他跟我说,他这一生不知道什么叫头痛。人的一生不知道头痛,等于脑子没有受过任何伤,没有遭受过任何侵蚀啊!其实进“牛棚”、下乡劳动改造,我父亲都经历过。
人临死之前啊,都会回忆。我父亲在弥留之际,哎呀!他中学时候的同学的名字,脱口而出。我差那谁谁80块钱,我什么时候借的,你一定要找到他把钱还给他……什么时候的事?大学一年级时候的事!50年前的事!
我想努力弥补我父亲的遗憾。什么遗憾呢?就是他原来不太同意我干这一行,可能做学问的人对这一行有他的偏见,就觉得你做这行是文化死角。他说的所谓“文化死角”是学问的死角,也可能我入行之后努力补充自己的原因就是想弥补他的遗憾,让他的遗憾小一点。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我爸给我起名“陈道明”。我考上“天津人艺”,我父亲最不愉快啦。我是被“上山下乡”逼进文艺界的,是个躲避“上山下乡”的产物。于是乎换来我父亲一声长叹:接受这个现实吧,当个职业做吧,但是你能做别的时候最好不要做这个……可惜我始终做不了别的。
钱钟书先生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本录影带在我手里。他从来不愿意让人拍。可他对我和杜宪都不错,在他眼里我和杜宪都是小孩。你想,他送杜宪的是3支小动物的笔,送我的是一条英国人送给他的“555”香烟;还送了我几本他的书和夫人杨绛的书,在书上给我写了几句话。那天我说:钱老先生,我想、我想、我想,跟你聊天的时候拍录像。他说你拍吧。我去了3趟钱家,第二趟第三趟都录像了,变本加厉,有点上鼻子。太珍贵啦!现在3个小时的带子我都转成数码的了,全部转到了电脑里,不会丢失了。那会儿《围城》炒得最热的时候我也没往外拿。那是老先生给你的东西,不是给报纸的东西。这些东西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能卖。因为钱钟书那个年代的文化人没有把文化当商品,你必须尊重那段文化的性质。是人家老先生给你小一辈儿的面子,不要把这面子当成不要脸的事儿去做。你不能拿着大旗当虎皮。钱老先生说我演的角色怎么出神入化,怎么超乎他的想象,我不能拿钱老先生的话说事儿。
钱老先生和杨绛先生那种活法,真是一对好夫妻,一对好学究。恬淡、从容、高尚。什么叫大惊小讶?大惊小讶是什么都没见过的。钱老年轻的时候属于吃过见过的。因为吃过见过,所以对什么都已经看透啦,透得不能再透啦。他家里连个录像机都没有,满屋里最响的是一对药锅子,一到点儿就响。他们对知识的拥有已经超出一切啦。一般说这人“学贯中西”,对他们不是这么个概念──《红楼梦》第几页第几行第几首诗的哪个字的解释是不对的……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啦。咱们评选的“十大文人”有他吗?评“一大文人”就得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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