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畅谈演艺人生 回顾王家卫时期影片(图)

梁朝伟

　　曹：兄弟的情意，因为他的电影永远呈现兄弟般的情意。我们再来说说另一部，近段时间大家也非常关注的，《东邪西毒》的终结版，十五年以后，王家卫导演又重新对它做了剪辑，做了新的处理。过了十五年，再看自己过去的作品，这次有什么新的想法？嘉玲跟我说，十五年前她没看懂这个戏，现在看懂了。你是怎么看的？

　　梁：其实《东邪西毒》是我蛮喜欢的一部王家卫的作品，最近我在看的时候，我感觉上，因为音乐全部换了，然后有一些光也调过，数值也好象有点改善，我觉得更震撼。镜头方面，好象没什么变，就是可能加了一两个镜头而已，整体的架构没有改变，就是音乐和每场的光度有调过。我觉得这一次的目的，可能是希望观众看得作用比较多，是那个时候比较没有看过的人去看。通过现代一些更先进的技术，把它重现在观众面前。因为的确那个时候，希望观众对我们大家也不是很熟悉，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在威尼斯做闭幕电影，本来我们是比赛的，因为我们是来不及，也是通常的问题，来不及，结果就只能做闭幕电影。但是那场的闭幕电影，只有二十几个人，因为大家颁奖完了以后全部跑光了，没有人，所以我们一批演员，下面观众只有二十几人。然后那天，我还记得张曼玉坐在旁边，电影在讲什么，嘘。结果很多年以后，我再和她合作的时候，她说她最喜欢的电影就是《东邪西毒》，我说你不记得你当年和我说，你不知道它在讲什么。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觉得很好看，很美，每个镜头好象一幅画一样。当天，有很多观众看了以后很激动，他们觉得很诗意，不晓得，他们有他们看的角度。

　　曹：这部戏的演员的阵容特别豪华，尤其是你和张国荣( 听歌)的表演，使得戏当中的很多段落成为电影的经典，当然后来你们又拍了我也非常喜欢的另一部片子，就是《春光乍泄》，你和张国荣合作，觉得张国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梁：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但是电影人，音乐，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非常聪明，学东西学得非常快，很感性，然后很直的一个人，和嘉玲有点像，就是很直的，不会拐弯的那种人，很直接，很好的一个人。我和他，其实从《春光乍泄》开始变成很好的朋友。

　　曹：你们拍《春光乍泄》，应该说是你走得最远的一个地方，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一直奇怪，我和王家卫导演说，你拍的很多不都是室内戏吗？为什么非得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拍？

　　梁：他故意的，必须把我们弄到……

　　曹：据说当时你们拍得都有点精疲力尽，都想逃掉？

　　梁：对。我逃掉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需要拍的已经拍完了，我还待在那边干什么？然后我是从来拍电影那么多年，没有试过想家想得那么厉害的，可能因为两个地方分开得太远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尽头，一边在这里，一边在这里。然后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回家的时候，起码要三十个小时才能回到家。头一个月，没什么事，过了两个月、三个月，突然觉得如果家里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来不及飞过去，我没有试过的，任何地方拍片，我没有试过。然后我常常梦到我妈妈，然后还有应该拍的拍完了，张国荣拍完了，他要回去开演唱会，然后张震也拍完了，一部同性恋的电影，后来关淑也来了，一个女的，女的也拍了一大堆。觉得拍完了吧？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拍？所以我那个时候又非常想家，所以有一次想着要逃，结果后来没有。因为我觉得那么多工作人员在那边辛苦了那么久，不可以这样，到最后还是没有逃。

　　曹：从《阿飞正传》开始，家卫导演的每一部片子，几乎都有你的身影，是不是觉得你的个性，包括你对电影的认识，和家卫导演的电影语言，和他的电影内涵，是比较一致的？比较符合的？和他合作，你觉得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梁：对我来说肯定是，因为我拍电影，我很喜欢那个过程，我一定会乐在其中，我觉得很好玩。所以我不太介意你拍多久，反正对我来说，中间拍片的过程，才是我最享受的。刚开始的筹备，或者是投入角色那部分，是最痛苦的，因为硬要逼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东西，然后又接受很多东西。出来以后，票房好不好、观众喜不喜欢，我也不重视，因为已经不关我的事。所有在中间的过程，我是最开心，然后每一次都玩得很开心。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们就一直拍下去，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因为我喜欢，所以我不会埋怨。所以可能是因为这样，大家对电影的热情都一样，所以就一起合作那么久。还有合作久了以后，还会有很多方面的默契，建立了很多的信任，所以这不是一两部电影可以有，所以难得会碰上大家对电影都那么有热情、那么喜爱的。我觉得我和他也是一直比较追求完美的人，希望可以更好，但是毕竟没有更好，总可以更好。他比我这方面更离谱，所以常常会拍好久，我也不太介意，所以两个人才可以合作那么久。

　　曹：是不是有的时候可能因为大家都追求完美，或许导演的要求也比较高，有的时候会让你有一点挫折感？嘉玲说有的时候你如果拍得不顺，会表现出一个动作，在家里做清洁工作？

　　梁：没有。那个时候是因为我拍《阿飞正传》，第一次和他合作，不太……因为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和他合作拍《阿飞正传》，不太适应他的工作方式，没有适应，然后就觉得自己表现不好，然后就耿耿于怀，然后回到家里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这样？那时候自己还会哭，我觉得怎么演来演去演不出来，就觉得是我的问题。因为是团队，团队一起工作，是因为你自己的表现会影响整组人，所以感觉上不舒服。然后我那个时候也不是一个新演员，在电视台也做了很多年，突然间的挫败感很重。所以那次是特别不舒服。

　　曹：家卫导演的很多片子，我们都很喜欢，但是我最喜欢的可能还是《花样年华》，是不是你自己觉得这部戏对你来说，是显得比较重要？因为我觉得在这部戏当中，你和Miggie的那种合作、那种表演，真正是到了一种水乳交融的境界。我觉得一部戏、一个演员能够到一种境界，是非常不容易的。你自己觉得呢？

　　梁：我没有特别感觉，我觉得每部戏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不知道。

　　曹：家卫导演很有意思，我那天和他做访问，我说很多人都说梁朝伟比较沉默的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有的时候有自卑，他说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是一个超级自信的人，因为他这个人永远希望自己做第二，不要做第一，因为第一大家都看他，他有信心知道我的第二一定是超过第一的，你同意他对你的看法吗？

　　梁：对。我从前都是这个想法，因为我不太喜欢做第一，第一通常都是被人家，都是箭靶，被人家射的、攻击，做第二个永远看着第一个走，可以超越，但是我不希望超越，我就让你去，我躲在你后面就好。但是也不是有信心，信心还是需要建立出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有时候某些工作的时候，信心也不会很大，还是需要很多慢慢慢慢去建立出来。自卑？有时候吧，有时候也会自卑，因为从小到大我有一点点，但现在好一点。但是我觉得信心还是要建立出来，自卑和自信无所谓，反正自信可以建立出来。

　　曹：你曾经说过在《阿飞正传》当中，虽然你出镜只有三分钟，但是那三分钟对你来说非常重要，让你感觉到对电影、对表演的一种兴趣。前不久，你和李安导演的合作，让你又重新想起了《阿飞正传》的三分钟，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梁：对。因为在拍《阿飞正传》以前，我几乎已经拍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很多年的电视剧，发觉自己在一个瓶颈的位置，觉得自己没什么进步，也不知道怎么可以再进步。结果后来拍王家卫的《阿飞正传》的时候，我在看首映的时候，我以为没有我的，因为我中间家里发生一些事，我不能拍戏，所以我就没有拍。剩下一些，我拍过有一些片段，结果他剪了最后一个镜头，在后面，然后我那天晚上在首映礼，我就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梁朝伟，我没有看过自己是这样，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我就觉得这个导演可以看到一些我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所以那时候我又开始对电影发生兴趣，原来我可以更好。所以从那个时候，又开始有很多兴趣，到最后，我和王家卫合作一起拍了十几年，拍到《2046》，我觉得又到了一个瓶颈的位置，奖也拿了很多，大家对我已经有了很多的肯定，肯定的同时，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越来越严格。我做每一个角色，越来越难，因为要让大家觉得我有突破，突破其实不是很容易的，然后又会觉得自己在一个瓶颈的位置。结果又碰到李安，和他合作的经验里，我又学会很多东西，又对一个角色的创作方面，又有一些新的看法、新的准备的方式。和王家卫又不太一样，所以又让我重新有一些很新鲜的东西，又可以重新用另外一个角度，去尝试创作一个角色。所以我非常期待，我和王家卫再合作，因为《2046》以后，我觉得有一点大家太腻了，大家太熟悉了，太有默契了，太没有新鲜感。所以我和他分开了，分手，分开了几年，现在这几年，他在外面做他的电影，我在外面拍其他导演的电影，大家离开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一些新的东西。几个礼拜以前，我和他开会，他问我什么时候拍？？？？，我说好，快了，我开始练。但是我希望这一次，我能够有六个月的时间去准备，除了练咏春拳之外，我希望用一个新的方式去做一个人物，用新的方法，所以我非常期待。

　　曹：你以前有过练武吗？胡军说这次他吓一跳，说梁朝伟是很会打的。

　　梁：没有。胡军是太夸我了，其实他打得很好，才是真的。我的印象给人家觉得都是一个比较书生的形象，都是比较温柔的、比较阴柔的那种，根本不像会功夫。但是我基本上，我自己很喜欢运动，所有运动都玩，我在电视台的时候，也拍过很多古装片，都是我自己打，然后我在训练班的时候，我也练过一些功夫。所以很基本的东西，我还可以做，所以其实人家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你只要做一点点，人家就会觉得很好，其实哪有很好，我觉得胡军真的很好。

　　曹：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另一部片子，就是和侯孝贤导演的《悲情城市》，这也是第一次把你推向一个国际的影坛，尤其这部戏当中，你几乎没什么话，是个哑巴，第一次领教了梁朝伟的电眼，眼神的力量，穿透的力量。当时导演为什么不让你说话？是不是语言的问题？

　　梁：对，语言的问题，里面除了国语以外，还有一些闽南语。我第一次和侯孝贤，那时候我的国语比现在烂大概一百倍，不但是不会讲话，听也有问题，导演那个时候就觉得讲有问题、听有问题，不如就演一个哑巴算了，也不会听、也不会讲，不是很好？刚刚好那个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就演一个哑巴，但是真有其人，他真的带我去见一个聋哑的，小时候因为不晓得一个意外，弄得自己听不到东西，然后就不会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