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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光的才,在他演的赵四身上略有体现(当我们向赵本山夸他时,赵老师飞快地做了一个嘴角抽抽的动作)。10号晚看他跟妻子陈静一副架时,摄影记者叫好。他的双手黝黑,指节粗大,“种过地,出过大力”;问他过去,他眼一垂:“我都不愿去想。” 他曾被推荐给宁浩的《疯狂的赛车》,说好演男一号,到剧组又变了。他打电话给师傅:“让演警察了。可我长得像小偷,这能行吗?”师傅那边《乡村爱情2》正缺人,于是他回转来演了赵玉田的爹。
刘小光对日常生活的观察能力和角度,是优秀的民间艺人所共有的。他给我们学浴池里一个年纪老大、动作迟缓的老头儿嫌池水上漂浮的那层埋汰,先是用嘴吹,后是用手推,然后又不好意思被人瞧见,缓慢地转头,四下望望,真是一出卓别林式的哑剧小品。
这些弟子,在拜师前已经有相当一段行走江湖的时间,也因为各有一手才纳入赵本山的视线。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拜师呢?小沈阳在先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跟着师傅“不为挣钱”;蔡小楼说,“没有赵老师二人转早就被踩平了。像我这样一个唱二人转的民间艺人,能唱到省一级的文艺团体,这在过去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刘小光说,跟了师傅以后,做人方方面面有改变,师傅教训“台上做戏台下做人”,走道也不兴摇头尾巴晃了。
这些弟子,多是家境贫寒的农民的孩子。他们在该下地的年龄没能热爱上种地——小沈阳的母亲说,小沈阳七八岁、十来岁时一下农田就看父亲的表,盼望早点结束。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出租车司机根据他听来的传闻,向我们数落赵本山当年“不好好干活”的事迹。记者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一位民间小说家的报道,也提到乡人眼里他“不安分”的种种表现。
赵本山不止一次向媒体说,年轻的时候就想离开农村,想出去,因为农村太苦了。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当他第一次在铁岭的家里安上座便器、铺上地毯,乡亲们来了仍然蹲着拉,弄得到处都是,还往他的地毯上吐痰——即便如此,他是高兴的。因为他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他的徒弟们,也各有辛酸的第一步。小沈阳是父亲背着他走出10里地,揣着借来的700元去考铁岭的艺术团。学费要1000。他唱了两句,团长说,留下吧,学费先欠着。这300元一直欠到今天。如今小沈阳衣锦还乡,喝点酒还会落泪:“妈,咱家那时候咋就那么穷呐?”
孙丽容回忆第一次跟着小班十里八村走着演的情形:“家里那时真是穷得一点钱也没有,妈为了给我置办演出服,卖了20只母鸡。我揣着20只母鸡换来的27元5角,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到沈阳中街买了一套化妆品,一套绿衣红裤。”
为了生存,蔡维利有段时间抬过木头,堆过坯子。所以2002年11月15日拜师那天,他给师傅磕头时发出“咣当”一声响,一层楼都能听见。他端着酒杯含着眼泪对赵本山说:“师傅放心,我绝不给您丢脸,今生今世一定好好孝敬您!”
王小虎最早跟的是鼓乐班,给人办丧事时叫他去唱戏。他拜门时磕了无数个头,一边磕头一边眼泪刷刷地流,当时在场的人都哭了。“当天晚上我一宿没睡,之后好几天都没觉,饭也吃不下去,就是高兴。总合计是在做梦吧?祖坟冒青烟了?我给父母打电话报喜,他们都乐坏了。”
有多少城市人能理解小沈阳父亲在09年正月里,对着驱车5小时赶到他家的记者们说出的那句致赵本山的话?——“大恩不言谢,给师傅增光添翠!”
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却一步一步卷进一个充满名利诱惑、真情与虚伪交织、强凌弱、弱倾轧更弱的江湖,想要保持清醒或置身事外,也难。这不仅仅是二人转的江湖,也是中国社会当下的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本”色
许多人成名之后掩饰或避谈自己不高贵的出身,赵本山偏不。他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农民,有时还故意稍稍放大。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大手笔的幽默感常常胜任生活中的佐料、润滑剂以及某种武器。
记者在采访中听了不少段子,譬如他对带“长”字的官员开玩笑:“嚯,黑社会来了。”正当众人怔住、空气凝固之际,他转身就甩个小包袱:“哦不是,我是说社会黑。”
采访中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其实,中国农民是最聪明的。中国人所有的智慧都在农民身上。就像那些乡村系列剧中讲述的那样——农民那种张家长、李家短的勾心斗角,那种为了一亩三分地、鸡鸭鹅狗、油盐酱醋的计较和算计,那种把浑身智慧激发起来的忙碌——农民就是那样的,又淳朴善良、又聪明狡黠。”
也有人认为,与其揣测这是赵本山的高明,不如相信人尚存天性。
“他一找不着感觉就回农村,回他那个莲花乡,跟老百姓坐在炕上吃点水豆腐,唠唠家常,看看他们生活的艰辛,他说我就找到感觉了。有时候唠嗑,他说他做梦也没梦着有今天。他对人世看得很明白,头脑也很清醒。有时我说,你这名起得好,占个“本”字,没忘根本。”崔凯说。
“但这几天我们能近距离看到他,发现他一身名牌,低调的奢华。”有记者说。
“还行吧。包括我们在剧组吃点东西,他也不摆谱。好日子他能过,回到他那个村里和老百姓还照样。有次回去走到老百姓家,他说我饿了。那人说你谁啊。他说,我是赵本山啊,你们家有大酱没啊。后来装了两罐大酱回来,把他高兴得够呛。”
“听说他对家乡人挺好,属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种。”
“赵本山在他没多少钱时就给乡里建了一所希望小学,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他还没在全国出名,刚有‘希望工程’的时候,团省委找我问问赵本山能捐点钱不,他说行啊,这事能干,就捐了个希望小学。那天赵本山去剪彩,校长抱了只山鸡站那儿致词,说山鸡也能变凤凰。这次汶川地震,还没人发动,他先捐了100万。后来到了央视,他在那儿合计了半个小时我该捐多少呢?捐多了别人不好办,捐少了心里不落忍。我说中央台已经捐了的是多少,他说有捐10万,有捐20万的。我说你捐100万大家都知道了,就再捐个10万、20万吧。他说那不行,我不能超别人太多,但怎么地我也要拿100万,就又捐了100万。这么多年,他善良的心地没有变。”
(鸣谢李微《东北二人转史》、王肯《二人转史料》、霍长和、金芳《二人转档案》,对采访提供帮助的芦哲峰先生,以及整理了大量录音的实习生李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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