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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浩做客会客厅
宁浩
柴静:各位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会客厅》。对很多人来说,国产电影要想挣钱必须有大明星、大导演、大的投资和大规模的宣传,这几乎是一个定律,但是今年夏天有一部国产影片颠覆了这个定律,人们用疯狂来形容它的票房收入和观众人气,它就是《疯狂的石头》(blog)。
下午六点半,正是人们忙碌一天后开始休闲的时候,今天虽然不是周末,但是在北
京三环路边的一家电影院里,来看电影的人却络绎不绝,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慕名前来观看一部国产新片——《疯狂的石头》。
采访观众甲:“我没看过《疯狂的石头》,今天要来看。”
采访观众乙:“听说这个(片子)挺幽默的,带孩子过来看看,正好孩子放假。”
正是影迷们对影片《疯狂的石头》的热情追捧,使得各地的电影院在刚刚过去的七月里,屡屡出现一票难求的局面。
采访影院负责人:“它的上座率差不多都在六七成以上,现在我们已经上映一个月的档期了,在黄金点或周末的各个时间段都是满场。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虽然在很多地方这部影片的票价并不便宜,但对于那些看过影片的观众来说,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很值。
记者:“刚看完电影觉得电影怎么样?”
观众甲:“还不错,挺好看的。”
观众乙:“我觉得不错,国产影片能拍成这样就不错了。”
影院负责人:“因为毕竟它是三百多万的制作成本,现在已经买到一千七百万,还只是电影院的票房,所以(这个成绩)已经是很惊人了。”
一部小成本的电影,让欧美大片压迫下的国产影片小小地火了一把,这使很多人感到兴奋和意外。而这块疯狂的石头的创作者也同样让人感到意外,他就是二十九岁的非著名导演宁浩。
那么《疯狂的石头》究竟是怎样的一部电影?宁浩又是谁?在国产片倍受挤压的电影市场上,《疯狂的石头》又是怎样疯起来的呢?
柴静:今天演播室请来了这位二十九岁的导演宁浩,你好,成名的感觉怎么样?
宁浩:我其实没想,我没觉得成名。
柴静:没觉得吗?在拍这个电影之前你还是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年轻人,但是现在你被称为是国产电影的复苏之作,甚至有人说冯小刚让开,让宁浩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宁浩:有点过了,我觉得不至于,这个片子我觉得还行,但是不至于那么好。
柴静:你对它的评价是什么?
宁浩:良。
柴静:很多人以前都觉得一个没有大明星和大导演、大投资的片子能够火吗?你怎么觉得?
宁浩:我一直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必然,我觉得这个故事,商业电影或者说所谓的市场化电影,它的核心问题,我觉得那应该是外因。
柴静:核心是什么呢?
宁浩:我觉得应该有一个比较抓人的故事和怎么样讲故事的办法等等才是内因。
很多看过影片的观众都认为:电影《疯狂的石头》之所以好看,恰恰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和影片独特的讲故事技巧。
采访观众甲:“其他方面当然也不错,但最突出的还是它的构思和剧本。这种全新的模式吧。”
电影《疯狂的石头》虽然讲述的是一个荒诞的、“警察抓小偷”的故事。但是由于影片在情节设置中充满了丰富的戏剧冲突、对白语言幽默有趣,再加上导演运用多线索并行的方式展开故事,使整部片子看上去完整缜密,环环相扣,既有跌宕起伏,更是笑料百出。
柴静:我身边的很多人去看这场电影的时候,都告诉我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被娱乐,希望每几分钟就笑一次,最后确实是这样,所以很多人都很好奇,这么密集的笑料是怎么创作出来的?比如说电视剧里面,也许《武林外传》的编剧宁财神,或者说相声演员郭德纲(blog)也可以做到这样,但他们本人都很有趣,你是吗?
宁浩:不是。我应该不是朋友中最好玩的那个人,但是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我有很多好玩的朋友,我觉得整个的创作过程还是比较严谨的,好多人都在问,你们是不是拍片过程当中很搞笑,其实好像一点都不搞笑,中间很少出现那种笑场的事情,大家都很严谨,都想着自己这一块工作该怎么做。比方说从剧本的创作过程当中,其实就是一个大家集思广益的过程,所有的人那个时候其实挺辛苦的,每天整宿不睡,在聊这个事情应该会怎么发生,每个人都得提供想法,然后来判断到底怎么样发生会是最有趣的,到现场之后可能演员也在想,说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演,这个角色如果有什么样的一个口头语或者一个什么样的习惯动作会更有趣,大家都在不断地较劲,就在想这个事,所以基本上那个气氛是挺严肃的,所有人都挺认真地在想这个事。
柴静:这个电影给人的感觉是很荒诞的,当中很多细节很真实,有你个人的经验在里面吗?
宁浩:有一些吧。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制片人卫健,我们俩人在瑞士第一次参加电影节的时候。我们两个刚洗完澡,在阳台上待着,他在那儿扒拉那门,就把自己关在阳台外边了,我们两个都被锁在阳台外边了,也不知道怎么进去,这时候没招,他就得翻窗户,从隔壁那儿过去,隔壁好像当时还有人,他就推开门就进去,那个人在床上躺着,穿过去了。我觉得挺好玩的,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细节,应该是挺荒诞的细节,我们就把它拿到电影里边。
影片《疯狂的石头》除了剧情引人入胜以外,影片中几位演员的表演也为影片的成功增色不少。
片中的反面人物“道哥”,是一个老谋深算、处世不乱的江湖窃贼,演员刘桦准确地把握住了角色的心理,表演亦庄亦谐,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柴静:演道哥的这个演员,我记得他当初有场戏,他发现那个宝石,他换回去,原来是真的之后,他有一段戏,那段戏当中甚至他的眼袋都在抖,这场戏是怎么演出来的?
宁浩:那场戏是记忆很深刻的,那场戏其实拍了很长时间,我记得当时那个戏是在那个场景中的最后一场戏,拍完了这个景就可以拆了,大家本来就挺着急的时候,赶快拍完,那天晚上是圣诞节,但是拍的时候怎么都不过,我总觉得不太好,我老觉得这个状态不够疯狂,到最后他那个人的状态要崩溃,但是他说我也没崩溃过,你说怎么样就崩溃了,他还问我,我翻过来,我说我也没崩溃过,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是崩溃的,我们两个其实都挺迷茫的,老感觉那个点不对,只知道不对。最后就跟大家说,大家安静,不要讲话,让道哥自己先想,想好了以后我们再来。其实这个想的过程特别闷,现场所有人都很压抑,都很安静,因为前头已经拍了好多遍了,这时候演员的心理压力非常大。他那个时候就真崩溃了,他一直在喝啤酒,喝了很长时间啤酒,把那瓶啤酒喝完,他说来吧,拍完之后我们互相看看,我记得当时好几个人,都说还行,挺崩溃的。
柴静:就这条吗?
宁浩:对,就过了。
片中的另一个角色“黑皮”是一个头脑简单、做事鲁莽的小蟊贼,导演宁浩把他处理成了一个善于奔跑,但又略显可爱的笨贼。
在影片的结尾,当其他几位反面人物最终都落得了应有的下场时,导演宁浩给“黑皮”安排的结局,依然还是疯狂的奔跑。
柴静:我觉得你在处理那个叫黑皮的角色的时候,甚至对他有一种柔情。
宁浩:是吗?蛮可爱的,而且关键这个演员自己本身有特别大的能量。他是一个非常刻苦的演员,几乎在拿到本子之后就不停地在想这个角色应该怎么处理,这个角色到哪儿应该怎么样,他会不断来找我,跟我沟通,我想把这个角色往这个方向推一点,往那个方向推一点,我觉得他是非常非常用功的一个人。
柴静:这个人最后的表演有原来超出你预想的地方吗?
宁浩:有。
柴静:什么地方?
宁浩:有很多,他会总在想,这个人物应该是一个二乎乎的,比方说其中有一个细节,我们设计的时候拿手蒙住眼睛,他说光蒙住眼睛,“你猜我是谁”,他说这句话很好,他说我能不能再加一句,我说你加一句什么,他回答说,不知道,请你放手,他说不对,还剩两次了,他在说这个话,台词就是他想到的,你看人家说了一句话,他说不对,他说还剩两次机会,他是很努力地在想这个角色,这个角色的逻辑是什么,所以他很出色。
影片《疯狂的石头》虽然是一部的喜剧电影,但是导演宁浩在片中还是对一些社会现实问题表现出了的强烈关注。从农民工的生存状态,到下岗工人的生活环境,在影片的不经意之处都给予了独到的表现。
在影片的结尾,当倒闭企业被迫被房地产资本并购时,主人公表现出的对于自己多年热爱的企业的强烈情感,以及由此的激烈反应都颇有震撼力。
柴静:你知道你的片子当中有一个非常现实的背景,这当中有诈骗,有国有企业的倒闭,有资本的问题,这些跟你自己的生活有关系吗?你通过什么方式观察的?
宁浩:我是在太钢长大的,就是太原钢铁公司长大的,我身边有很多朋友,其实都是工人,包括我父母的朋友好多都是工人,其实我对工厂是挺熟悉的,我觉得这些问题实际上现在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问所有的人,大家也都知道,就是目前工厂的状况和某一个层面的人的生活境遇,其实都看得到,所以也不那么复杂,看到了就拍了。
柴静:既然你在山西长大,这些东西也是你从小很熟悉的,为什么不用最自然的方式把它放到山西去拍摄,为什么要选择重庆?
宁浩:我觉得山西那个城市,太原还是开发较靠后的一个城市,我一开始喜欢这个故事之后,我觉得这个故事那个荒诞和那种复杂状态,我要先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它应该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发生才是现实,这个地方一定是变化很大的地方,矛盾冲突会显得比较尖锐,才有故事发生的可能。在这一点上讲,太原这种城市稍微显得还没开始变化,还显得闷了一点,北京、上海已经变化完了,它现在比较制度,在这两种极端的状况都不太可能发生这种错综复杂的荒诞的事情,而是在那种快速变化的城市,正在快速变化的城市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重庆刚刚变成直辖市,它正在飞快搞发展,所以在这种背景下一定会产生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什么事情的可能性都有,所以就放到那儿了。我们去选景的时候果然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
柴静:从哪儿感受到的?
宁浩:其实最直接就是从建筑,当时我直接去那儿一看,从视觉上,因为在罗汉寺那个角度,当时一眼之内我能看到从三百年前到现在的一个所有的建筑,罗汉寺可能是民国或者建国初期的建筑,再后面就是玻璃幕墙,它还没拆,这种东西并存,在这种状况下一定是生活在各个阶层的人都有。这样,一定会有矛盾的可能性,就会有故事的可能性。
柴静:但是在中国这样的城市并不是一座,你后来选择重庆,有考虑方言的问题吗?
宁浩:没有,是不是一座,但是我也不能把所有的地方看完了再定,经费和时间都不太允许,所以第一个地方去的是那儿,看了觉得合适,就定下来了,就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定下来之后,选择了方言,因为一方水土一方人,你在一个地方去讲这个故事,当然是要讲当地的语言是最合适的,这个本地气息的。
作为一部成功的喜剧,影片《疯狂的石头》上映后受到了很多观众的喜爱。但同时也引来了一些反对的声音,有人认为影片在部分情节中恶搞了《碟中谍》、《千手观音》等人们熟悉的作品,因此这部影片严格来说不是一部喜剧,只能算是一出十足的商业闹剧。
而对于宁浩本人,电影圈里的专业人士也提出了许多不同意见。在这其中,北京电影学院的黄式宪教授的意见最为尖锐。黄教授认为,对于像宁浩这样的年轻导演来说,首先应该要的是艺术,而不是商业。
柴静:现在这个片子播映之后很多人都很喜欢它,但是我们也听到了一些批评,一些电影界的专业人士说这个片子除了恶搞,除了疯狂什么都没有,你能接受吗?
宁浩:是吗?我觉得第一个,疯狂可以吧,承认,还算比较疯狂;恶搞,我觉得不是,我个人觉得应该不算恶搞。
柴静:可能是大家在当中看到一些元素,比如说《碟中谍》、《千手观音》、周星驰,会觉得你是用这种方式在处理流行跟文化之间的某种关系。
宁浩:但是不能,因为你看到了其中的一点,然后就概括说这个东西就是恶搞,它本身不是完整的,他那样从上头悬梁进来,吊下来没有自己的理由,因为下面有声波警报器,这个在本身的电影故事内部也是找得到理由的,我不觉得这个是完全恶搞。但是你说有没有这种戏谑的成分,也是有,也是有这种开玩笑。
柴静:但是你知道你在谈到这个片子的时候,你很明确认为它就是一个商业电影,所以你的心态就很轻松,但是我们也听到业界的人士说,宁浩不过是商业电影的一个童工,他太年轻了,过早地被市场剥削了。
宁浩:十八岁以下才叫童工,我已经二十八、九岁了,不算童工。因为你有自己选择事情的能力和你自己要负担的责任,所以这个事情应该由你自己负责。包括黄老师很多人给我提意见,我非常感谢他们,因为我能知道他们是非常中肯的,而且是完全出于关怀的目的提意见的,可是我怎么看这个问题,我觉得有点建立在二元论上,就是说那种商业的对面站的是艺术,艺术的对面一定是商业,干嘛要那么看呢?不是那么回事。我个人觉得这两种关系是相对的,其实不是特别对立的关系,难道商业片不能取得一定的艺术性吗,或者艺术片就一定不能有好的票房吗?我觉得这个事情不绝对。你怎么来区分商业和艺术,这么区分可能现在有点不太准确了,所以我尽量做的事情是不去思考这种问题,而是说看什么条件成熟,哪些条件适合做什么样的事就去做。商业片也可以,文艺片也可以,但是关键要做就要对自己有一个品质要求,就是你尽量做好。
柴静:也会有很多人看有一个评价是说,中国的年轻导演讲故事第一步是从模仿开始的,甚至有人用抄袭这个字眼,因为他们觉得你的片子跟盖·里奇的片子有很多相像的地方,这点你可以接受吗?
宁浩:接受,学习,人得虚心,人得向别人学,你做得不好,你就应该先向别人学习,学习之后,有所改进,就不算抄袭,我觉得所有的艺术都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不可能是你自己凭空创造的,完全没有,它都有一个传承性,所有的戏剧、喜剧都是传承性,如果一定要套一样,说这个很像哪个,很像哪个,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片子都联系起来,几乎所有的片子都可以找到参照范本,莎士比亚把故事写完了,几乎所有的故事都能在他那儿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东西,所有的人物类型设置都可以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如果这么来讲,天下所有的作品现在都在抄袭。
宁浩1977年出生于山西,2003年6月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就在这一年,宁浩的首部电影处女作《香火》获得了东京银座电影节大奖,该片被香港艺术中心授予2004年最佳电影。随后他的另一部作品《绿草地》又入选2004年柏林电影节和香港电影节,并获得上海电影节亚洲区最受欢迎奖。这期间,他还拍过一些广告片和MTV,但这些都不足以让这个年轻的山西人被公众熟悉。
柴静:你二十岁离开山西是吗?
宁浩:对。
柴静:你知道提起山西的电影导演,大家都会想起贾樟柯,贾樟柯的目光总是在自己原来生长的地方,他所表现的人,所表现内心世界都是这个,但你的作品并没有这样的特点。
宁浩:电影也有很多种,你把它交到诗人的手里,它出来就会像一首诗,你把它交到讲故事的人手里,说书的手里,它就会是一个故事。你要把它交给账房先生,他可能就拍纪录片。
柴静:你是什么人?
宁浩:我觉得我是讲故事的。
柴静:曾经在你生活当中有很多不同的部分,你拍文艺片,你也拍MTV养家糊口,现在你拍电影,那么你会沿着哪条路走下去?
宁浩:所有的事情都看条件,所有的事情都看你周边的各种条件是否成熟,哪件事情条件成熟做哪件事,当你把电影的这个准备好了,而且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就去做,没准备好就别做,这时候有另外一个MTV可能好了,先去拍那个,然后再来搞,就是看条件,不要给自己太死的那种定位,或者说我一门心思,我只拍电影,我其它事儿都不干,这也没必要。
柴静:现在让你回去拍MTV或者拍广告挣钱,你也是可以接受的。
宁浩:当然,为什么跟钱过不去?
柴静:你很务实?
宁浩:对,有钱不可耻。
柴静:电影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宁浩: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柴静:仅仅是?
宁浩:对,因为它不可能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相信如果说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拍电影还是要,我肯定是要命的,一定会很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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