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张黎还没等记者提问,上来便检讨:“这片子说头不多。开始可能要热闹一阵,我做完后期之后没怎么看,后来看有的地儿挺不好的,太糙了。现在集数太多,再剪掉4到6集可能故事更清晰一点。”张黎在影视界是导演、摄影两头吃,很多大片他都担任摄影指导,同时,由他执导的影视作品《走向共和》、《大明王朝》也都有颇高的收视率。
主笔◎王小峰
编剧
三联生活周刊:您是摄影出身,在《人间正道是沧桑》中能看出来摄影上很讲究,一个杨立青登梯子的镜头就拍了好几遍。
张黎:我觉得应该这样,电视剧投资也不少了,从业人员里能拍的人也不少。一般好多人摄影主要看成本了,机器啊,灯光啊,现在1/5左右的戏成本应该是够,我不知道从业人员不太在意还是怎么。如果镜头语言再好一点,实际上是帮助观众解读故事、消化故事的,潜移默化还是挺重要的。目前国产电视剧的问题还不在于影像构成是不是更接近电影的影像风格,有相当一部分导演对镜头语言不讲究,导演实际上就是一个翻译,把文字拿自己的语言重新描述,不重视可能不仅是影像画面的质量和张力,更多是他们对镜头语言不太讲究。因为我原本学这个,我琢磨这个还是有实际意义的。在具体拍片时,一以贯之,都比较注意镜头语言叙述。相对来讲,成本提高是肯定的,在总成本不变的情况下,成本提高就意味着压缩别的地方的成本。镜头语言还带来一个问题,他对被摄体,除了演员之外的部分要求要高得多,背景、灯光、道具、气氛,要求都多,都是要花钱的。我一般都是压演员、工作人员的钱,投资方的投资额是不变的,或者加快进度,从别的方面降低成本来保证这个。
三联生活周刊:电视剧拍摄和电影拍摄对演员有什么不一样的要求?
张黎:现在中国很多电视剧演员,由于大量平铺直叙的描述,导致他们养成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惰性。剧本来了,把台词背熟了,大概了解人物关系和人物情绪,机器一开你就演吧,演完这条,第二条第三条这就OK了。反正我们这个团伙拍戏没这么快,要频繁更换机位,切换的时候戏要断,不断切换,不像水“哗”就流下来。有些演员像黄志忠,跟我的时间比较长了,大概了解适应这种切换了;有些没合作过的演员或者经验比较少的,会面临一些困惑,他的戏就连不上,就老断。但只要是职业的,经过一段时间就修正过来了。还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再拍别的戏的时候,他又别扭了。很多演员反映,这个戏拍完了以后,他们又面临原来的方式,很不习惯。其实我也知道,对电视剧来说,未必那么较劲。有一次特别逗,拍一场戏的时候,孙红雷跟我说:“其实电视剧是可以坐着拍的……可以俩人往那儿一坐就拍。”我说我知道可以这么拍,但我不想这么拍,可能有些行为、有些调度啊,有些演员功力不够的话说话不能干事、干事不能说话,就变得很隔,很难受。
三联生活周刊:《人间正道是沧桑》里有很多人物,每个人物的形象都要很饱满,编剧江奇涛有一个把握,拍摄过程您又有哪些改变?
张黎:其实没有大变,绝大部分还是依照剧本所提供的人物性格、人物关系,更多是做这个专业工作:把它形态化。因为很多是文字无法表述的东西,把它形态化之后,我们有经验,剧本越完整,现场变数越大;剧本不完整,磕磕巴巴的,不明确,反而现场的很多时候就只能照本宣科拍了。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一旦气通了之后,现场拍的变数大,演员的发挥、整个机器的、摄影机的发挥,包括整个环境气氛的发挥要宽得多得多。反之,剧本如果写得别扭,不到位,拍起来要难很多,很难扩展。这部戏相对少一点,因为剧本相对完整。也存在一些改动,比如情感戏,情感戏是奇涛的弱项,他写男女情感戏不见长,加上这部戏是个男性题材,女性角色毕竟不在主干上,这是这部戏先天的问题。这就造成很多情感戏脱节,不能一以贯之,比如杨立华和瞿恩关系的本质,看似说清楚了,但我觉得拍的时候没有拍得特别透,因为原作这方面本身是需要解释的,而不是本身就有的。
三联生活周刊:那您拍的时候怎么去弥补?
张黎:首先需要一个明确化。这个人此时此刻在什么环境里,这个环境在什么地方,是白天是晚上,是晴天是下雨还是阴天?他在干什么?是从床上刚起来,还是从卫生间刚出来,剧本不可能规定得那么严格。它整个的流动形态是什么,是需要描述的。剧本告诉你一个场景,发生在“国民党党部”,具体发生在哪个办公室、哪条走廊,这个办公室有什么是不描述的。或者他的描述和拍摄时是有很大差别的,更多是我们后来设定的。这种东西确定完了之后肯定有对有错,不能都确定得那么准确那么好,一定会带来剧中人物的一些不明确不准确,或者觉得有点不好看。
三联生活周刊:现场如果出现这样的问题,怎么办?
张黎:有的就放弃。有的时候当你的自尊、心态、演员档期还行的时候,你会想别的辙。因为50集戏量太大了,你不能每场戏都做得那么精准,有的时候想“就这样吧”,明知还没有到自己想的地步,一场戏就可能被淹没在几千场戏里。
三联生活周刊:那如果这场戏不行“就这样吧”,那场戏不行“就这样吧”,那50集下来戏的质量会打折扣吧?
张黎:肯定是这样的。里面有一个度,重场戏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包括我拍那场戏,在南京办事处,瞿霞、杨立青8年没见,他们又见面了,杨立青试图去亲近瞿霞,瞿霞对他有距离感。那戏本上就两行字,拍那场戏时我觉得挺费劲的,拍了一晚上,当然一旦找到方法之后,拍得很快。演员也很无措,怎么演?环境在这儿摆着了,前后场都拍完了,怎么拍这场戏?真的是靠孙红雷和柯蓝,他们俩自己突然就爆发了,这时导演最高兴了,这时摄影机就一个功能,就是捕捉,把它逮下来。但确实不可多得,也不是老有。
三联生活周刊:江奇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黎:他身上有股子鬼气。我们认识很多年了,1986年,看他一个小说,《马蹄声碎》,通过乔良,就认识了奇涛,到现在20多年了吧,一直保持不管是创作上还是朋友上的联系。他编过《汉武大帝》、《亮剑》、《红樱桃》、《红色恋人》,他是个军人,对军事题材、军队的内部秩序非常了解,中共军队的内部秩序,怎么来的,到今天什么样,他非常清晰。他父亲是安徽省宣传部部长,对整个国家从50年代初以来的政治变化很清楚,所以我觉得《人间正道是沧桑》应该是一个积淀了很长时间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当初他怎么想到写这个题材的?
张黎:挺偶然的。开始他更中意的还不是这个作品,是另外的东西。现在可能已经基本成型了,但是没有脱稿。他要写一个国民党空军,也就是中国空军从无到有,从20年代年开始一直到“二战”前的整个过程,“二战”开始后几近破灭,后来突然临时改换门庭跟美国人,一直写到1949年。通过国民党空军的起源、变化、延伸,写整个国民党的变化过程、国家腐败。他特别喜欢这些题材。在这过程中他查了很多史料,做了很多积累,突然,应该是前年,动了这个念头。他写起来很快,真正写不到5个月,本子就出来了。
演员
三联生活周刊:在《人间正道是沧桑》里,您觉得演员发挥得怎么样?
张黎:总体说,孙红雷确实是能力超强,我原来跟他不是很熟,他的戏很早以前看过一些,这次发现他能力超强。跨度20年,50集,难免有些地方出问题,有些观众、网友评论,他们说的是对的,年龄感的问题,胖瘦的问题,扮嫩的问题,但这都是当时没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也就认了这个事。但是有一点,红雷一旦理解一个剧本、理解人物关系之后,对人物性格、人物的行为方式明白之后,他的演绎能力真的是经常给你惊喜。我说由于孙红雷出演,不说别的,起码两到三集的量是出来了,同样一场戏如果别的演员演可能1分半钟,他演可能就1分50秒,若干个20秒加起来实际就是量的积累,确实生动。包括后期跟刘淼淼剪的时候也是,到他的戏的时候不愿动,本来应该当断则断、断了以后还得再短一点,这是一般规律。他的戏就不愿意断,明知道它偏长,但看着就舒服,这是他的能力所在。
三联生活周刊:在拍摄过程中如何去发现他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