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在广州见到的孙淳蓄起了小胡子,清瘦许多,这是他为哥哥孙周正在拍摄的电影换的造型。可是谈到《人间正道是沧桑》时,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又回到了瞿恩身上。
瞿恩的戏并没有贯穿始终,但他的灵魂却仿佛仍然飘散在整个戏里。
“我理解瞿恩的纯粹。”孙淳说。在他看来,瞿恩代表的是信仰的坚定者,从布道走向殉道,唤起了人们对久已遗失的一种纯粹精神的向往。
主笔◎李菁
“静”的瞿恩
去年3月的一天,孙淳接到导演张黎的电话。孙淳说他第一次看完剧本,就彻头彻尾被“瞿恩”所征服:“这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着迷的气质,我一下子就爱上了他!”当看到瞿恩牺牲的描写时,性情的孙淳甚至哭得一塌糊涂。
不过,孙淳也很坦率地承认,虽然在情感上毫无保留地接纳了瞿恩,但从一个演员的角度,他当初更想演杨立仁或董建昌,“因为剧本给这两个人物设置的沟沟坎坎、起起伏伏太多了,结构上非常完满”。
“你可以演杨立仁、董建昌,可是,谁来演瞿恩?”孙淳说张黎把他问住了。他告诉孙淳,思来想去,他们找不到再合适的演员来诠释这一角色。在导演组眼里,最接近他们理想中的瞿恩,是上一代老演员冯——阳刚又儒雅。“冯在我眼里可是大演员,我看了他很多作品,从《羊城暗哨》、《南征北战》到《桃花扇》,他把握角色的能力特别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难以撼动的。张黎这一类比,我都蒙了:这角色有那么好吗?”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瞿恩。
孙淳与张黎此前在《走向共和》里合作过,那部戏里,成功塑造了袁世凯这一历史人物的孙淳完成了对自己颇有意义的蜕变。“《走向共和》里,我恶补了清史一直到民国史。张黎对我说:淳子,从民国再向北伐、迈向共和国,把这段历史走一遍。没想到几年后这个心愿还真完成了。”
除了导演与演员的关系之外,张黎也是孙淳生活中非常好的朋友。“他对我的性情非常了解,我不复杂,很干净,也简单,跟人打交道时也从不拐弯抹角,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孙淳觉得自己的这一点符合剧中对瞿恩“透明的人”的定位。
真正到开拍时,孙淳又陷入塑造这个人物的困惑里。“这个人物太好了,但真是‘抓’不住。”整部戏里,孙红雷扮演的杨立青是主线,戏里勾画了他从顽劣青年到坚定革命者的全过程,而瞿恩,一开场就是以近乎完美的精神偶像的姿态出现的,“没有起承转合,没有勾画他因为什么,才成为今天这样的一个人,该怎么演?”对于瞿恩,孙淳打了一个比方:“他出现在不同场景里,像一粒零落的珍珠,把不同的场景连接起来,就是一串精美的珍珠项链。对于瞿恩,剧本提供的是一种氛围和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如何通过我这个载体传递出去?”
孙淳曾经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是想找编剧江奇涛谈一谈“瞿恩”:“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人物?瞿恩突然在某场戏冒出来,是为什么,想突出他哪一方面的性格?这就省劲了。”因为某些原因,孙淳的想法没实现,只能通过看书,慢慢琢磨。“我在瞿恩身上下的工夫,比袁世凯大得多。为了揣摩这个人物,我写了这么厚的一撂笔记。”孙淳用手比画着。
一个为信仰而存在的智者与勇者,必然看淡名利与生死。孙淳在一开始就确定了一个“静”的瞿恩。“他总是静静的,非常淡。这也非常符合剧本第一次给我的感觉。”
“拍戏的时候,我会非常静地看立青,动都不动。孙红雷说:我参加你们的党吧!其实内心是咯噔一声,但表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包括林娥向他表白内心情感的时候,孙淳依旧是一副淡定的神情。孙淳的妻子傅丽莉说:“从拍戏一开始,他就总在家里唠叨这个人得静、静。有时他静得让张黎都慌了。”
因为改动的一些原因,孙淳毫不讳言在整个创作期间情绪起伏多变,这让妻子傅丽莉一度非常担心。这种担心一直延续到看到成片的前10集,“我一直捏着一把汗,觉得这个人物能立起来吗?”直到“中山舰事件”被抓的那一场戏,被扣押的瞿恩表现出一种淡定自若、以柔克刚的风格,让傅丽莉彻底忘了那是孙淳。电视剧播出后,傅丽莉又追着看,作为一个同行,她的评价是:“他控制得非常好,浑然天成。”
戏开拍不久,就拍牺牲的瞿恩和妹妹瞿霞超越时空在狱中相遇那场戏。光打在白白的衬衫上,透过镜片,后面是依旧平和淡定的眼神,那一瞬间,安静的瞿恩仿佛具有一种穿透世间万物的力量。孙淳说,拍戏的时候,柯蓝就对他说:“哥,我看见你背后有一层光环!”电视剧播出后,看到这一幕,柯蓝又打电话给孙淳两口子,用她特有的表达方式说:“我哭得跟王八蛋似的!”
布道者
1924年,当杨立青来到革命浪潮汹涌澎湃的广州时,他同时面对两个人生指导者:董建昌和瞿恩,他们不仅代表着两个党派,更是两种人生态度。“编剧给立青找了两个教父:一是国民党的教父董建昌,他是功利而现实的;另一位是共产党的教父瞿恩,他是理想而浪漫的。每个观众在衡量这两个人物的时候,其实也就是立青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选择。”孙淳说。
在杨立青选择主义的道路上,瞿恩无疑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为理想而坚守的那份纯粹深深感染着立青,在立青眼里,瞿恩“代表着真理和方向”,他告诉瞿恩,自己要加入共产党的初衷,“就是想成为瞿教官你那样的人”。或许也可以这样说:立青是先选择了瞿恩,再选择瞿恩所代表的共产主义。瞿恩这样的人物塑造也并不夸张,当年,不少青年学生以及知识分子都是在周恩来等革命者的人格魅力影响下,选择的共产主义。我们在很多历史资料中,都能找到瞿恩与立青这种关系的真实对应。
“你能理解瞿恩吗?”面对这个问题,孙淳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瞿恩是一个特别纯粹的人,他为了信仰而活着,像一个布道者。当一个人为了他所信仰的东西决意付出一切时,肉体本身就是一个皮囊。”在孙淳的理解中,从某种意义上的瞿恩,“像上帝那么纯净”。
剧里有这样一场戏:已被错误路线排挤的瞿恩不能随红军长征,警卫员忍不住发几句牢骚。瞿恩说了:“在大的历史变革面前,个人已经不重要了。”而当立青得知后也为他鸣不平时,瞿恩又说:“立青,你要相信我们的党,我们的党就像大海,有自我调节和净化的能力。”
“在创作这一人物的过程中,我经常被这段话所激励,我想,这是什么人啊?设想我们处在那样的历史当下,有几个人能有那样的境界?所以瞿恩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早期革命者为了信仰而坚守的那份纯粹。”扮演瞿恩的过程,也是孙淳内省的过程,他经常反躬自问:“我有这么纯粹吗?遇到同样情形,我的胸怀有这么宽广吗?”他时而否定自己,时而又觉得在精神上与遥远的瞿恩有了共鸣之处。“我作为一个职业演员,对演戏的投入、热爱和执著也是一种纯粹,虽然历尽艰辛但仍痴心不改。确立了这一点,我突然明白张黎为什么找我来演。因为我能闻到瞿恩的味道。”孙淳经常提醒自己,“这个角色不能‘演’,我只能用我的心去靠近他。当我从心里接受他时,我才会不自觉地散发出那种特质。”
理解那些革命者并不难,远到书里的那些历史人物,近到自己的父亲——孙淳的父亲14岁便参加革命,解放后曾派驻国外,“他还亲历了布拉格事件,当时他是使馆代办,每人发了一把枪”。那种精神气质都能感觉得到,难的是如何将它们表现出来,“理想化的人物都不亲切,我一定要让他亲切。让这个理想化的人物伸出很多小手,来触摸观众的心”。
在表演上孙淳花了很多心思,让瞿恩更人性化。“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红色经典,一张国字脸,站在高坡上,仰望天空,攥紧双拳,慷慨激昂。未必信仰坚定者必须有坚强的体魄,他的内在也许柔弱,但他的内心极其强大与坚韧。我一定要找到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