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阴雨连绵。10年来,中国国际纪录片节,不止一次在这样的天气中来临。而今年,或许已经让人看到了雨后的阳光。
因为纪录片一直以严肃面孔出现,甚至被定型为“精神贵族”,一直以来都是叫好不叫座。
“到现在来讲,又可以感觉到中国纪录片回暖到持续发展了,”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副院长何苏六在12月3日的高峰论坛中谈到。
文、图/本报记者杜安娜 实习生陈琪
一个矛盾的纪录人
“面对国外纪录片的倾销,我们还没有解决办法,但有一个破坏这一原则的方法:学他们。”昨日,在第十届中国国际纪录片节上,《舌尖上的中国》(以下简称《舌尖》)的总导演陈晓卿谈到中国媒体纪录片的破局。
而这正是《舌尖》第一季大获成功的重要原因,“过去我们纪录片人有点心高气傲,很少能沉下心来静静研究。”然而,《舌尖》第一季完成后,陈晓卿并没有“感到兴奋”,在他看来,这是纪录者对观众的一种妥协。
刚到广州参加第十届中国国际纪录片节的陈晓卿,已经开始在广州老城区走街串巷寻找广东美食。陈晓卿直言,在生活中,他就是一个“吃货”,他笑谈到:“好吃的人才可爱、善良。”这也正是《舌尖上的中国》的开端。
谈创作:
以美食表达中国
记者:《舌尖》似乎并不只是谈食物,而是一部充满了民风世情的温情片,最初的创作源头是什么?
陈晓卿:这个题目最早策划是2002年,我做了一个关于美食的节目,后来就想做成纪录片。从2002年开始申报,前后给领导报了三次,领导每次都说这选题不错,有钱就拍了。直到去年纪录频道成立,才立项拿到了钱。
从一开始就确立了主题:通过美食,展示中国人和食物之间的关系。名字最开始叫《柴米油盐酱醋茶》,到最后才改成《舌尖》。
其实,心意比味道更强一点。我看过一篇文章:最好吃的是“人”。在中国吃饭、美食是一个方面,但通过吃饭,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是最重要的。我一直认为好吃的人,是可爱的人、善良的人,我认识的不好吃的人都是难以沟通的人。
记者:从创意、选题到成片,中间是否也有过小插曲?
陈晓卿:这个片子,两三年前做也不会是这样,可能也就是简单的美食节目。
中国烹饪协会曾建议我,拍8集,做中国八大菜系正好,而且八也吉利。如果真的做成八大菜系,我估计这片子就非常难看了,即便做得最好,也只是八大菜系的说明书。
当时片子的定位,就是美食作为外观,通过美食去吸引观众,通过美食说明一些东西。作为纪录片,我可以拍美食,也可以不拍美食,到后期时,摄制组内部有了一些争执。
记者:您说过,美食只是一个包装,那透过美食,《舌尖》究竟想表达什么?
陈晓卿:为了把中国介绍到国外,要求导演在美食里巧妙地带出中国——中国社会、中国文化,还有中国时代。能看到中国的急速变化,中国农业社会结束之前的最后的容颜。
谈《舌尖》第二季:
明年开拍将增时代感
记者:《舌尖》第二季进行到哪一步?
陈晓卿:在《舌尖》第二季里,会更有时代感。会有国际大公司普通人的生活。让西方更多的观众知道中国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全是田园牧歌式的东西。现在方案已经全部写完了,还没开始调研。
第二季将会在明年1月9日开拍,年底播出。
记者:您在《舌尖》第二季上会沿袭第一季的拍摄风格吗?
陈晓卿:在操作模式上,会有借鉴,但有一定难度。你可以做好莱坞式的,也可以做欧洲电影风格的,还可以做小川绅介模式的,肯定会借鉴国外纪录片的模式。
谈中国纪录片:
受国外片价压迫突围在于借鉴
记者:中国纪录片在国际上地位怎样?
陈晓卿:其实,在国际上,纪录片被严格区分为两种:一种是作者纪录片,一种就是媒体纪录片。作者纪录片的范畴包括:作者个人的表达,偏艺术化纪录片、影院纪录片。而媒体纪录片是在大众传播媒体中播出,拥有非常多的观众,会引发一些社会反响。
大家平时看到的专业频道的纪录片,如探索频道、国家地理频道和BBC制作的一些纪录片,都是媒体纪录片。
国内的纪录片很少将两种纪录片作严格的分类。在作者纪录片里没有真实再现、摆拍,更多的是作者截取生活的段落,直接转交给观众,看起来有点累,但有自己独立的表达,不屈从于观众。媒体纪录片则充满了妥协。
我们国家的作者纪录片做得非常好,每年阿姆斯特丹电影节,都有中国人获奖。在国际上,有非常大的影响。
但真正媒体操作形式的纪录片,在世界上纪录片里占的份额特别可怜。
记者:中国纪录片与国外纪录片还有多大差距?
陈晓卿:我们面临着纪录片的价格压迫,国外的纪录片不断向中国倾销,国内纪录片销售价格一直没法上去。
因为定价权掌握在BBC、探索频道手中。他们1000万成本的片子,卖到中国只要两万,国外是为了传播文化。我们国内做的片子,真心希望回本,价格就不会特别低。
记者:有什么办法应对?
陈晓卿:有破坏这一原则的方法:借鉴国外的经验、传播方式、制作方法和结构方法。我们有一个研发小组,专门研究国外纪录片的模板。比如BBC的《冰冻星球》、《列国图志》,Discovery的《超级工程》。我们有一个模板就学习一个模板。
记者:《舌尖》是不是也采取了这种方法?
陈晓卿:确实,《舌尖》解构了《人类星球》和《美丽中国》。比如,《舌尖》叙述方式借鉴《人类星球》,带有某种猎奇的成分,有些极端化。还有“八分钟原则”,电视观众的视听忍受极限是八分钟,必须有一个小高潮。
过去我们纪录片人有点心高气傲,很少能沉下心来,静静研究。
记者:您理想中的纪录片是怎样?《舌尖》算不算最满意的作品?
陈晓卿:恰恰相反。我拍完《舌尖上的中国》,没有那么兴奋。我更喜欢更早以前拍的纪录片,比如《龙脊》、《远在北京的家》。
那时候,真的兴奋,我能和我的主人公一起成长,我对未来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挖到金,我都不知道这个小保姆,会不会去下一家,我还能不能拍到她。
人物印象:
谈话微笑出镜局促 不沾“腕儿”边
今年热播的《舌尖上的中国》余温热烈,12月5日,在国际纪录片大会现场,陈晓卿被粉丝“围攻”。衣着随意的陈晓卿说起话来,总是满眼微笑,面对镜头,他反而有些局促,在谈及其他纪录片同行时,他一脸恭敬。
然而,说到《舌尖》,陈晓卿言必摇头,他总说,成功是偶然。“如果早几年拍,可能不是这样。”在新的环境,借鉴国外的商业模式,让片子获得了观众的认可。不过在他心中,依然保留着一片自由创作的领域,“这是一个真正的纪录片制作人所想的,”但未必能实现。
他有一个著名的“老男人局”。他笑着说,在电视台里他没有什么朋友,“我认识几个朋友,都是报社做文化的。我们每天琢磨些有趣的事情,想一些终极无法解决的事。”他们选的馆子大多是深居北京胡同里的鸡毛小店,没什么惊艳的菜。在外人眼里,他总有着与“腕儿”身份不沾边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