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0初类型片之名著改编片(上):1981年岑范、严顺开奉献《阿Q正传》
有人说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是拄着文学拐杖前进的,实不为过。历届的金鸡、百花奖的获奖影片中文学名著改编的影片占据了很重要的席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现当代作家的作品成为电影改编的主要对象。
继《祝福》在50年代被桑弧导演搬上银幕之后,鲁迅的小说《伤逝》、《药》、《阿Q正传》在80年代初鲁迅诞辰100周年之际先后拍成电影。其中,尤以上影厂出品的《阿Q正传》延续了海派电影的精髓,在鲁迅的故乡绍兴上演了一出悲喜剧,最值得铭记的一笔是该片代表中国内地电影第一次参赛法国戛纳电影节,滑稽戏演员严顺开的阿Q形象也给观众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老导演岑范为我们追忆了当年的幕后故事。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严顺开(中)扮演的阿Q与人们心目中的那个经典形象惊人的合拍。
鲁迅笔下的阿Q没人敢拍
拍这个戏真正是阴差阳错,我其实是不够条件接这个戏的,当时听说这部片子的主创阵容是导演黄佐临、编剧陈白尘、主演赵丹,据说赵丹还是一人分饰阿Q和鲁迅两个角色。由于赵丹1980年病逝,佐临导演就婉言谢绝接拍这部戏,后来听说厂里考虑了很多导演。
我那时正借调在珠影做我自己的剧本,是武侠题材的《宝剑恩仇记》。本子做得差不多要准备开拍了,上影厂打电报让我速回上海,后来厂长跟我谈让我接《阿Q正传》,我那时一门心思想着武侠片,真是不敢接这个戏,另外我在舞台上演过话剧《阿Q正传》,我知道拍这部片的难度。鲁迅先生在生前就对《阿Q正传》有所顾虑,说它不宜改编,担心舞台化的阿Q流于滑稽可笑而损伤原形象的价值。
“精神胜利法”救了我
我想我要是拍这部影片一定不能弄过去的老东西,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在找“出口”。最困难的时候,也正是“精神胜利法”救了我。后来我在心里面为自己找了一个退路,我说如果我拍砸了,有人批评我,我就反击“那为什么你不去拍?你不敢拍,至少我还拍出来了”。这虽然是个笑话,但是确实给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另外,鲁迅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文学巨匠他这一关怎么过?当时我想导演也有“表现欲”,也有自己的看法、视角和追求,鲁迅这么个大人物,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动他的东西?后来还是在阿Q身上得到了启发,我想99%我没法和鲁迅比,但是拍电影我还是敢比的,鲁迅不一定懂得导演,在这一点上我有可能比鲁迅做得好。就这么自己和自己较劲产生了创作冲动和激情。自我怀疑过后进入状态,我想起50年代香港长城公司曾拍过《阿Q正传》,一比较心里有数了,至少我们拍得绍兴味儿很足!后来看了滑稽戏《阿Q正传》,北京青艺话剧《阿Q正传》,绍兴绍剧团演的《阿Q正传》,我找到了自己想表达的感情。
笑声里的悲哀
拍《阿Q正传》,我把关键点落在精神上,因为阿Q无大恶,他是劳动人民,没有妻子孩子,也没有老子,孤身一人,没有家,没有朋友哥们,没有后台,什么也没有,如果没有“精神胜利法”,他怎么解脱?受的气又如何排遣?我是非常同情这个人物的。
鲁迅笔下的人物很多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母亲从小教育我们不能欺负穷人家的孩子,要平等相待。
所以在处理阿Q这个人物的时候,我强调“哀其不幸”的一面多一些,很重的一场戏是阿Q“调戏”吴妈,我跟严顺开说那应该是感情上的躁动,是“求爱”,并不是流氓行为;另外,阿Q偷窃是因为实在饿极了,偷了人家地里的萝卜,被老尼姑发现还差点被狗咬。这些情节或许会让观众哈哈大笑,但这笑里面肯定也有悲哀。
我说阿Q这个人物可气、可恨、可悲、可恼、可恶而又可怜;而这个影片它是悲剧,同时也是喜剧,有时还有点闹剧,有时还按正剧处理。
一个人和一部影片都是多面的,一句话说不清楚的。
代表中国内地第一次参赛戛纳电影节
这部影片参加了1982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的竞赛,这也是中国内地电影的第一次。当时很隆重还有升国旗的仪式,《阿Q正传》是正式参赛的影片。那时没有一点经验,有记者问我“你为什么想拍这样的题材?”我说是为了纪念鲁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但是尴尬的是在法国只有研究中国文学、东方文学的人知道鲁迅,年轻人大都对“鲁迅”这个名字很陌生。
影片最后的戏有一段旁白说“阿Q虽然断子绝孙了,其实并没有断子绝孙,而据我们知道直到现在阿Q还有许多子孙世世代代延续下来,至今不绝”。记得在记者招待会上就有外国记者提问题很尖锐:“岑导演,你在影片中说阿Q并没有断子绝孙,那就是说现在你们中国还有很多这样的人?”我心想不能败下来,但电影里也确实说了这样的话,于是我回答:“不错,阿Q并没有断子绝孙,不过不仅是我们中国有,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可能有,可能就在贵国也有像阿Q一样的人吧?”结果问问题的记者带头鼓掌,底下的掌声响成一片,我灵机一动将了对方一军,没有给中国人丢脸。
口述:岑范(《阿Q正传》导演,现年81岁,现居上海)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张悦
闪回
严顺开:战战兢兢演阿Q
《阿Q正传》这部电影让观众真正认识到了一个名为“严顺开”的滑稽戏演员,他的表演让大家认定如果鲁迅笔下的阿Q真正活在世上,就应该是我的样子。
岑范导演觉得我与他想象中的阿Q很像,坚持要我来演。因为这部戏是上影厂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之作,上影厂领导都非常重视,厂里觉得让我来演不合适。可能源于戏剧家洪深曾想拍《阿Q正传》,他写信给鲁迅,鲁迅认为“此刻没有这样的人可以演阿Q,弄不好会搞成滑稽戏了。”所以厂里觉得让一个滑稽戏演员来演是不合适的。岑范导演坚持要我演,并表示如果厂里不让严顺开演,那么他也不导了。
厂里勉强同意后,剧组下生活到绍兴试拍,陆续有样片送到厂里,我们都很战战兢兢,恐怕厂里不满意,要求撤组。大概到第三批样片到厂里了,厂里开始叫好,我们摄制组的所有人才安下心来。当年在绍兴,拍摄间歇岑导演还会不住地问过往的老百姓“这个阿Q跟你们心里的那个像不像?”因为阿Q就是绍兴人,首先就是和当地氛围的合拍,我后来也逐渐明白了真正的“民族性”其实就是“地方性”。记得当年电影在农村放映,农民们起先不想看,因为有个“Q”字,以为是外国电影。后来看了,都觉得讲的就是自己身边的故事,很亲切。
戏拍完后,首先要请老前辈陈白尘看,他是编剧,花了很多心思。记得看完后,大家都闷在那儿,我们都很紧张,不知会等来陈老的什么评价,过了一会儿,陈老带头鼓掌,大家跟着一起鼓起掌来,算是肯定了这部戏。
时隔这么多年,我回想起那时的荣誉,就觉得是“碰上了”,鲁迅的原著,陈白尘的剧本,岑范导演,捧着了我一个严顺开,调侃了说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是合算”!
口述:严顺开(“阿Q”扮演者,现居上海)
鲁迅名著改编
水华拍摄的《伤逝》忠于原著,风格沉郁、凝重。
鲁迅作品改编始于1956年的《祝福》,桑弧导演,北影厂出品。白杨饰演的祥林嫂形象给观众留下很深的印象。
1981年,在鲁迅诞辰100周年的时候,《阿Q正传》、《伤逝》和《药》分别被上影、北影和长影相继搬上银幕。
上影厂的《阿Q正传》在用电影语言体现原著思想内涵方面作了较为成功的尝试。严顺开也因此获得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
北影水华导演的《伤逝》强调忠实原著,影片保留了原著结构形式,大量出现回忆、幻想等主观镜头。
长影出品的《药》根据小说主旨补充了大量情节,电影界褒贬不一。(张悦)
电影笔记
恺撒的归恺撒阿Q的归阿Q
名著改编电影的传统在中外都是由来已久,而争议也许从这一类型电影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停过。灵活创新与破坏原著精神只有一纸之隔,忠于原著和死板僵硬也不过是硬币的两面。
改编《阿Q正传》这部毫无争议的白话小说经典,应该是项危险系数很高的工作。拍得再好,不过是鲁迅先生的功劳,稍有差池则定有狗血淋头。据说鲁迅在世时曾告诫试图将《阿Q正传》改编成话剧的洪深,阿Q的演员无法找,弄不好就会拍成滑稽戏。鲁迅一定不会想到,几十年后,阿Q登上大银幕时,扮演者恰恰是个滑稽戏演员。
其实,与对原著精神把握的尺度相比,演员可能还只是一个次要问题。
阿Q这个不朽人物是“杂取种种人”而成,鲁迅自己说“人物的模特儿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自诞生之日起,这个形象就是整个种族国民性的代表,阿Q的性格特征包括一系列引人注目的缺陷,怯懦、守旧、愚昧、骑墙,自欺欺人,精神胜利法。阿Q是愚昧的国民的镜子,是劣根性的集合,是对思想启蒙的期待。
然而,与当时很多作家相比,鲁迅的伟大在于他并未再往前跨出那一步。他没有在阿Q这个形象上给出解决问题的答案。尽管阿Q思想偏狭、丑陋,生活麻木、可怜,但这种恶和以崇高的名义对庸碌生活改造所释放的恶相比微不足道。
自阿Q诞生以来,随着社会思潮的变动,对阿Q的理解随着时代的改变而起伏不定。1981年,新时期刚刚开始,观众有理由对此时改编的这部电影心怀疑虑,导演和编剧会不会跨出鲁迅并未跨的那一步,让一部涕泪交织的悲喜剧成为符号的堆积。
事实证明,岑范和陈白尘给出了一份几近完美的答卷。阿Q还是那个阿Q,赵秀才还是那个赵秀才,假洋鬼子还是那个假洋鬼子,没有流氓无产者代表,没有封建地主阶级代表,没有买办代表。有赖严顺开如有神助的表演,鲁迅笔下的那种调侃与辛酸的交错感,真实地呈现在了观众的面前。
都说鲁迅笔下的人物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我相信,导演的心里和我一样,阿Q可气、可恨、可悲、可恼、可恶,但终究是一个可怜。让这个人物长存于世间的,绝不是他身后的滚滚旗帜,而是他埋藏在他潜意识深处的大悲哀。牛文怡
策划:本报娱乐新闻部
学术顾问:陈山、郝建、陆弘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