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废都》之后,贾平凹的每部小说都没有摆脱争议的漩涡。但对一般阅读者来说,再没有这部新出版的《秦腔》来得那么复杂与困惑,甚至阅读本身也成为障碍:一个近200多万字的乡村故事,几乎没有一个中心事件,全是各家的柴米油盐,婚丧嫁娶,邻里纠纷与乡村闲话,就那么细箩筛面般地一点点往下漏。以至于有评论说,这已经不是一部乡村编年史,而是一部编时史。小说的各章之间甚至没有小标题提示,语言也是不经过任何转化的陕西方言,一些语词的生猛鲜活之处,大概只有陕西人才能领略。文字之间,不时穿插一些秦腔曲
谱。而就小说叙述而言,虽然借用一个名叫引生的傻子的视角在讲述,但常常不自觉间又变成了全知视角。而这个一直对漂亮的秦腔演员白雪一往情深的傻子,在小说写不到30页时,就做了自我阉割,让后来的叙事变成一种欲望消弭之后的表达。
在评论家看来一个纯熟的写作者所能消除的阅读障碍,贾平凹在他的新作中似乎都那么任性恣肆地横亘着,而从另一方面,他又从自身角度感受着写作的艰难———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写作矛盾。面对故乡写作,对贾平凹不是第一次,他是携着商州踏入文坛的,那商州就像沈从文的湘西,成为一个作家的文学故乡,可以写得无比轻灵美好,寄托无限想象。而这次面对清风街,贾平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贾平凹的笔触却明显变得滞重混沌:“我清楚,故乡将出现另一种形状,我将越来越陌生,它以后或许像有了疤的苹果,苹果腐烂,如一泡脓水,或许它会淤在地里生出了荷花,愈开愈艳,但那都不再属于我,而目前的态势与我相宜,我有责任与感情写下它。”
贾平凹以一种近乎乡村日志的方式为故乡立碑,这种碑已经不是简单地歌功颂德,或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鞭挞批评,而成为一种乡村流年碎影的忠实记录。一些看似美好却又无法挽回的记忆以及近20年所面临的转型与迷茫,都融在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事中。到底吃饱了饭的农民应该往哪走,好好的土地为什么留不住年轻人,古老的秦腔何以比不上流行歌曲的吸引力?乡民与乡政府的冲突根源又在何处?这种当下乡村所面临的焦虑与迷茫,弥漫于小说之中,又都沉潜在文字下面,表面碰触的,则绝对只是一些乡村里的寻常事,还有引生对秦腔女演员白雪无以复加的爱恋。在引生眼中如仙女般完美的白雪,最后也从辉煌的戏曲舞台走向乡村红白喜事的应景之地,连城里的作家也与她签下一纸离婚书,乡村命运与秦腔这一古老戏种的命运就这么互相叠合着,引出一声混沌苍茫的慨叹,而能传达这种慨叹的,大概只有那些秦腔曲牌与曲谱了。
可以说,有了这些随时穿插的秦腔曲谱,小说《秦腔》细密的文字之下,便有了另一种声音。而能否听懂这种声音,就成为喜欢与不喜欢这部小说的分界点:喜欢的自然会在小说日常的叙事中玩味沉醉;听不懂或不喜欢的人,则可能会冲着贾平凹来一句:就一个村子里那些提不上串的碎事,你咋写来写去写了500多页,难道不嫌泼烦?孙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