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曾经在酷热的仲夏夜晚,窝在一个四处充满人群的狭窄空间内看戏吗?是否曾经全身挥汗如雨,而内心世界却在经历一场凛冽冷酷的人性煎熬吗?是否曾经不忍剧中人的心灵撕裂与肉体折磨,却依然胸无旁骛地接纳一切舞台所给予的冲击吗?当此国内戏剧艺术已经不再纯正、舞台审美已经不再朴实、观众心灵已经不再真诚的时刻,七月下旬的某个夜晚,我在北京市798工厂的哈特艺术沙龙内,体验了一场“残酷戏剧”的精神洗礼。
剧本是王小波笔下惟一的戏剧作品,导演冯家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法国年轻人,然而,《东宫西宫》在“二度创作”的艺术手段上,不仅将中西文化结合得天衣无缝,并且淋漓尽致地诠释了文本中的原始意图。
残酷戏剧(Theaterofcruelty)是20世纪30年代的文化产物,由法国戏剧家阿尔托(AntoninArtaud)所提出的舞台艺术观点,他的基本艺术观点是非理性的,认为值得艺术家去思考与表现的,只有人类的本能———愤怒、仇恨、情欲、物欲等。
戏剧应该以不受约束的方法,将意识与下意识、现实与梦境混而一体,解放人类深藏的、狂暴的、色情的、隐晦的冲动以抗拒传统所强加于人们的道德标准与等级制度。戏剧要能表达出人类灵魂深处的真正现实,表现出其中无情的野蛮状况,以震撼在场观众的心灵。本次演出的《东宫西宫》即以这种深沉压抑的舞台形式来演绎同性恋者所面临的各种磨难,该剧主要的情节是透过主角的内心表白来委婉进行,文学性的词句和语彙贯穿全局,演剧形式中糅合了叙事与代言的双重意境,恰如其分地将文本精神转化为肢体性语言,而形成“残酷共优雅一色,戏剧与文学齐飞”的整体演出效果。
若比照西方演剧的历史进程来说,《东宫西宫》已经算不上是一部前卫性的演剧,但站在中国演剧的环境来看,它绝对属于实验性、探索性、争议性的演出。我国于上世纪80年代以降的实验戏剧发展,在一种空前绝后的氛围下进行,汲取了西方戏剧艺术最前沿的部分,囫囵吞枣地直接标榜所谓的“后现代”艺术,于是就出现了各种貌合神离的伪先锋戏剧。而《东宫西宫》以最质朴的外貌体现出戏剧艺术的魅力,四样道具(一张椅子、一捆麻绳、一个布帘、一个水桶)就已经提供了全剧的需要,三个演员的明确关系就阐述了特殊族群内心的困惑,空荡简单的舞台布局则以黑白两色为基调,意味着灵肉与道德之间的尖锐冲突。
《东宫西宫》对于文本的依赖非常深重,同时具有浓厚的传统对话精神,这应该与编剧王小波出身于文学性的创作有关,已经习惯使用文字来渲染情感,而不擅长以情节(plot)来推演故事。不过尽管如此,却依然不掩导演处理《东宫西宫》的艺术光芒。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年轻演员流畅的舞台语言予人深刻的印象,尤其在演出含有暴力与色情的片段时,他们生动自然的表演具有非常的渲染力,确实让现场的许多女性观众为之花容失色。
剧中人在舞台上如述如泣的剖露自己胸膛内的阴暗、压抑、恐惧、悲痛的同时,观众的心灵也连带着被撕扯开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股脑的被挖掘了出来,湿热沉闷地空气中到处洋溢着躁动不安的情绪。当《东宫西宫》演出落幕的时候,观众们都忙不迭地迅速离去,不知道他们是在躲开这个闷热拥挤的剧场,还是在逃避这个虚伪、冷酷、现实、贪婪的人生?
蒋泽金(中国传媒大学戏剧戏曲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