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眉低看
黄灿然
有一天我翻开印度作家阿米特·乔杜里为美国Pica－dor 出版社编的《印度现代文学选集》，读到泰戈尔的短篇小说《邮差》，一下子被迷住了。我有个坏习惯(或者说好习惯
)，读到好东西，就会立即去上网搜购作者的其他著作。
我比较了几个泰戈尔的小说集版本后，便确定要买的书，然后上ABE二手书店联网(abebooks.com)去找，但发现卖这些小说集的书店，都在印度。我有个谨慎的原则，见到印度或非洲的书店，即使便宜，也不考虑，因为我对它们的商业诚信没把握。我光顾的书店，主要集中在美国、英国，偶尔也有澳洲和新西兰。最近从瑞士一家书店买到四十年代出版的一本论中国文学英译的专著，这可能是最遥远的一次交易了。这些发达国家的书店，服务不错，甚至令人感动。例如几年前我从美国鲍尔斯书店(powells.com)买了一批书，三本是英国汉学大师阿瑟·韦利的中国诗英译，一本是《韦利著作目录》。可是当书店给我发来电邮通知“书已寄出”时，我发现他们只寄出《韦利著作目录》，另三本缺货。这可太吃亏了，因为这家书店的魅力之一，是其运费。当时每宗订单的运费(含包装费和邮费)是四块半美元，加上每本书一块半。多买几本，运费便愈少。《韦利著作目录》订价是十二块半，加上六块运费，共十八块半。但若我买四本，运费只需十块半，摊下去每本只需两块多。
我写信去投诉，我说《韦利著作目录》是这批书中最不重要的(后来我发现这本书实在太重要了)，你们却寄来，其他缺货，你们应事先通知我才对，好让我决定要不要取消这宗订单。现在我花费十八块半，买来一本可有可无的书。他们回信说，一宗订单缺书比例如此大，实在罕见，他们愿意退钱给我。结果，书价连同邮费全部退还，那本书则白送我！
回说印度的书店，我的担忧果然没错。由于没得选择，我向ABE联网一家新德里书店订购了两本泰戈尔小说集，他们收取了全部费用，但邮包寄抵，打开一看只有一本。我立即写信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没回音。一周后再写信，也没回音。最后我向ABE网站投诉，那里的职员回信说，他们会跟那家书店交涉，希望大家找到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如果我十天后还没收到该书店的答复，我再向他们反映，他们会采取措施。十天过去了，仍没有答复。我又向ABE反映，还未获答复。此事可能要颇费周章。我想即使我亏了钱可以不计，也要ABE把这家书店除名。
我对印度书店早有疑虑，是因为我担心发展中国家或落后国家的商业诚信。这完全是基于普通常识，而不是国族偏见。做生意讲诚信，中外古今皆然。但是，把诚信付诸实行，使之制度化、严格化，则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专利”。愈是发达的国家、地区、城市，就愈是恪守商业诚信。如果广州一家书店出售的某本书，与譬如福建某县某书店出售的同一本书价值相同，甚至偏高，那我也会选择广州这家书店。服务质素也是如此，除了广州与外地比之外，现在广州各行业的服务质素，比二十年前我在广州读大学时的服务质素相比，岂止天渊之别。诚信除了传统和习惯外，还需要条件。就买英文书而言，这些书店所属的国家，必须富裕得不会对几块或几十块美金打坏主意，而其商业原则和敬业精神又足以使他们愿意做有时仅一两块美金的生意——这已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履行做生意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