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
69———迷人的数字。69是性,龙凤首尾相交合一;69是革命,把被颠倒的世界重新颠倒过来;69是矛盾和轮回,死与生,神与魔,仇与爱……69是我的前世和图腾,母亲子宫最后的午夜。
69是伍德斯托克,也是查尔斯·曼森。1999年我给《城市画报》的第一篇专栏就叫《1969年的爱与谋杀》,写到了“九寸钉”的雷兹诺(TrentReznor)那套双CD专辑,是在查尔斯·曼森的杀戮之地录成的。1969年,查尔斯·曼森及其同伙在导演波兰斯基家中谋杀了包括波兰斯基妻子莎伦·塔特在内的5个人,并碎尸摆列于山谷上。时隔三十年,雷兹诺把这死屋变成录音室,进行他的摇滚炼狱。
双CD的《脆弱》依然就是“九寸钉”最丰富最奇特的专辑,但更经典的谋杀之歌还是“音速青年”(SonicYouth)那首《1969年的死亡山谷》(DeathVal鄄ley69)。那狂躁疾驰的吉他犹如疯狂过山车,来回运送1969年的爱的亡灵,一首足以让查尔斯·曼森和波兰斯基都颤栗不已的歌。
1969年,吉米·亨德里克斯在伍德斯托克高奏美利坚国歌烧了吉他;
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乘阿波罗11号登上了月球;
1969年,纽约格林威治村同性恋酒吧“石墙”发生同性恋者针对主流社会歧视的反抗骚乱;
1969年,尼日利亚歌手非拉·库蒂(FelaKuti)移民美国,加入黑豹党。
……
1969年,彼得·方达投资并自任制片兼主演、丹尼·霍普任导演兼主演,再拉上杰克·尼科尔森,三个嬉皮士带来《逍遥骑士》(EasyRider)———公路迷幻圣经,嬉皮士安魂曲,60年代挽歌。一部牛逼的电影也引发了一篇牛逼的影评,写于1969年11月,作者是后来的大导演、当时的影迷兼乐迷文德斯。
文德斯特别引用了吉米·亨德里克斯在片中的一曲《假如六是九》:如果阳光不愿再普照,我不在乎/如果山丘掉进海中,就让它去吧/反正不是我/如果六变成九,我不在乎/如果所有的嬉皮士都剪掉头发,我不在乎/因为我喜欢我自己的生活世界,而我不会去模仿你。
《逍遥骑士》片末用了鲍勃·迪伦的《没关系,妈(我不过是在流血)》,文德斯称,鲍勃·迪伦假如看了这部电影,一定不会让他们用他的歌。
文德斯抄摘了《滚石》杂志对彼得·方达的访问。彼得·方达道出他与迪伦的争论:
在电影末了我没有给我的观众任何希望,而齐默曼先生却说:“不对,你得给他们一点希望!”
我说:“好吧,鲍勃,你要怎么办?”
他说:“重拍结局,让方达骑摩托车一头撞进卡车,把卡车炸掉。”
我说:“不,把你的歌给我,鲍勃。”
他说:“干脆你也不要用这首歌,然后我们再拍一部电影好了。”
我说:“不,不,我们不要再拍一部电影,只用这首歌。”
他说:“这首歌很矫揉造作。”我说:“不急着出生的人忙着死。”
他说:“算啦,老兄,你听说过我的新专辑吗?全部都是新歌。我们可要给它们一点爱心。”
我说:“我了解啦。你的确爱它们,却不能给它们爱心!”
我一直想,迪伦没有错。很多人都说:“方达,迪伦没有错。你不能给观众绝望、负面的感觉。”我想,你也不能给他们爱。你什么都不能给。他们得自己来,否则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自由可不是什么二手资讯。”
如今看来,那真的是一场近乎神圣的争论。在片末那个经典的急升俯拍的镜头下,逍遥骑士一声爆炸化作一团火球,大地突然被天空遗弃,一个理想主义时代突然堕入死亡的地狱。在这篇关于《逍遥骑士》的影评中,文德斯还引述了吉米·亨德里克斯1969年接受《马戏团》采访时说的话:“……在走过死亡地狱之后,你会发现———并面对———发动全国悔改重生的事实。”这话听起来多么像红卫兵说的。然而,红卫兵是红卫兵,嬉皮士是嬉皮士。
如果六是九,如果九是六,如果“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69,在每一个时代轮回,成为神启般的数字。
(栩/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