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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白羽东北行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09月04日11:42 黑龙江日报

  编者按:为缅怀著名作家刘白羽,本报特编发《刘白羽东北行》一文。该文是著名军旅作家胡世宗长篇日记《岁月如诗》中“文坛风景”的一部分,另两个部分是《中师时代》和《军旅生涯》。此部五卷本230万字的日记将全文出版,这里节选的是作者1991年陪同刘白羽做两个月东北行的部分日记。

  1991年2月6日

  我给朱文斌副部长写了一个文件,报告了刘白羽同志要来东北重走战地的意向。我在这个文件上写了白羽同志今年75岁,1938年参加革命奔向延安,同年入党。去延安前就曾写《八路军七将领》;去延安后,组织委派他写了《朱德将军传》。1946年,他受党的指派到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军事记者,参加了解放东北、平津、武汉等多次战役,创作了《政治委员》、《无敌三勇士》、《火光在前》等著名小说,1950年他参加编制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荣获斯大林文艺奖金。他还在朝鲜战场上写出了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和小说集《战斗的幸福》等。1955年后,他主要从事文化行政领导工作,历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中国作协副主席、国务院文化部副部长等职,写有《早晨的太阳》、《炮震金门》、《红玛瑙集》、《晨光集》、《长江三日》等,粉碎“四人帮”后,写了《巍巍太行山》、《昆仑山上的太阳》,出版了许多著作,曾任总政文化部部长,现任《人民文学》主编。我说到这次白羽同志要来东北看看,边考察,边治疗,对于这样一位在军内外、国内外有重要影响的老作家、文化行政部门的老领导,对他的这种深入生活孜孜不倦写作的要求,我们应表示热情欢迎并做好周到的接待安排。我考虑可以做到以下几点:一是他采访要到的牡丹江、佳木斯、齐齐哈尔、哈尔滨、长春、锦州、营口、大石桥、大连等地,届时给有关集团军等单位打招呼;二是他到沈阳时,请有关首长出面会见一下;三是可由我或其他同志全程或分段陪同。

  1991年3月29日

  收到白羽3月26日写来的信,信上说:“来信早收到,现在才复,因朱力同志春节期间很忙,前几日才从电话上找到他,报告了东北之行的事,按秘书说已同你们那边联系。”

  “我这次来,主要是治病。301专家建议我到外面轻松地走一走,心情愉快,神经有益。现在正做的按摩到六月告一段落,那以后天热了,我就可以出行了。

  “我的计划和我的情况:

  “一,我想先到沈阳,和你会面。要拜访军区司令、政委、主任,也许还有四野的老战友,在这儿可以制定旅行计划。

  “二,我初步想法,先到哈尔滨住些天,去大庆看看,然后去镜泊湖休息一段时间,三年战争走的都是乡间小道。现在想补偿一下当年未到的名胜之地。到长春小住,主要是想去访问一下四平,然后到锦州,最后到大连休息一段时间。从大连回北京。

  “三,时间我想放得宽裕一些,我想从七月初到九月中,这样可安排得松一点。

  我很欣赏美国的

高速公路,如有条件,从大连可乘车回沈阳,中间可在鞍钢小住一二日(《人民文学》与鞍钢有密切关系,可由《人民文学》安排,然后从沈阳返北京)。

  按照这个时间,还有什么地方应该去,请你想一想,总之,这次来东北,不能说是最后,也许机会很少了,当然,我爱大森林,爱长白山,甚至想乘船从松花江一游中苏边境,但对我这样病人来说,怕不一定有适宜的条件。

  “四,现在病情有好转,但尚无根本转变,比如一用脑,注意力一集中,全身神经就有强烈反映,千万不要安排什么会议、讲话,我现在做不到的,接触人也不可广泛,顶多重点地看望几个老朋友。我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这一次旅行之后,能恢复到写点东西,就好了。

  “五,我和我的老伴,都七十多了,都有病,带一个年轻女孩子,照顾生活。按照大区副职待遇可坐一个包厢,如果有一同志陪行,十分需要,也十分方便。当然,能同你作一长游,是我盼望不及的事,但你有创作任务,不能因我而浪费你的时间,但我们又的确无力办理旅行中那些须要安排的种种交涉手续,这事,你看着办吧!

  “六,除政治部通知外,按照到军区、及到海南、到浙江两海军舰队的经验,最好司令员、政委让司令部打个招呼,更为方便。去年去东海舰队就是海军魏政委叫下面通知了一下,用车、住宿一切十分顺利。

  “七,我有两个要害部位有病,一个是脑震荡引起的痛楚,一个是脊椎窄部左侧裂,都不能颠簸过重,如果人多,最好坐上面包车。

  “八,住宿,我失眠,靠安眠药,只能一人独宿,我老伴带那女孩子同住。

  “九,哪些地方需要通过地方?大庆,我打算请康世恩同志打个招呼,镜泊湖拟请当地文联向省委申报,还有哪些地方需要通过地方?请你告知。

  “以上是我的愿望,当然还看可能条件,你先给我写封信说说你的想法,也好确定哪些事情在北京办的,就先办了。”

  根据白羽同志的细密想法,我与文斌等人商量一下,大致拟了一个具体的接待方案,包括行程,哪个地方哪个单位接待,在哪个地方住几天,等等。写了回信给白羽,请他定夺。

  1991年4月25日收到白羽4月22日的来信,信上说:“世宗同志:

  “信我早已收到,你安排的活动日程太理想,如能这样办就这样办,请报军区领导决定吧!

  “不要惊动领导同志迎送,我深知在一线工作同志的困难、繁忙,我想你接我一下就行了,然后由我拜访领导同志,这样好些。

  “大庆,我打算请康世恩同志打个招呼,齐齐哈尔、镜泊湖,我想请黑龙江文联汇报省领导安排,鞍山与《人民文学》有密切关系,我想由编辑部跟鞍山方面联系。你不要多陪我,我想请一位同志照顾一下就行了。如果可能在大连相处一段,同回沈阳就很好了。

  “我的病有好转,但还是不能集中脑力。反正301专家会诊讲了:你这个病不是短期内吃点什么药能好的,因此,我也就安心治疗,他们安排三段:第一,住院治疗,现在是第二阶段,在家里按摩,现已进入巩固时期,打算坚持到六月,专家认为最主要的是出去轻松地走走,因此,我对东北之行抱有很大希望,希望秋天回来,能恢复写作,哪怕一天写一点,也把手上这部书写出。果能如此,我对军区和你的关怀就万分感谢了。”

  在信的落款后,白羽又写了几行:“日程我抄了一份,你的这份寄回。

  “去四平事可通知当地地方一下,因为他们几次邀我去,我都没去,去了不同他们照个面,不好!”

  1991年7月4日

  早晨6时多一点,从北京开来的53次特快列车到达新北站。我进站台里去迎接白羽一行3人,到站迎接的还有朱文斌、魏宝贵两位副部长,有司令部办公室贾凤山副主任。白羽及老伴汪琦,均穿着运动服,旅游鞋,连他俩的帽子都是运动式的。他们一行大小包裹共11个。

  白羽步履稳健,但显老迈,主要是上下楼梯走台阶吃力,要人扶。

  省作协主席金河也到车站迎接,一起到金城宾馆东楼,1978年白羽任总政文化部长时率队来沈阳召开北京、沈阳两军区文化工作会议时,就住在这东楼023号房间,曾雍雅在这住了半年,刚搬走,白羽这次来,又安排在这儿了。隔壁022号房间,上次魏巍住过。

  上午9点半,省作协马加、谢挺宇、方冰等来宾馆看望白羽同志。

  1991年7月5日上午去办赴哈尔滨的软卧车票。

  参加省报告文学年会,见到祝乃杰、林正义等老友。

  军区副司令江拥辉是白羽的旧交,江副司令去世了,白羽和夫人去看望江的遗孀刘淑。刘淑见到亲人一般哭诉江拥辉生病和去世的情形,战友的状况令白羽心情极为难过。刘淑流着泪,白羽的眼圈儿也红了。

  从江宅直去新乐遗址参观,白羽心情仍未缓过来。

  下午,我安排白羽去北陵,在北陵辽阔的松林间,坐在草地上,休息,说话,我看白羽沉痛的心绪有所好转。

  与白羽夫妇共进晚餐,有报纸记者欲访白羽,遵其嘱为其挡驾。

  魏巍来到沈阳,打电话给我,我赶到玫瑰大酒店1702房间看望他。

  1991年7月7日

  车晚点运行,上午近10点到达哈尔滨。黑龙江省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李英山和省作家协会主席贾宏图、副主席吕中山等前来接站。住省军区的八一宾馆高层套间。

  因白羽夫妇年纪大,今天没安排什么活动,全休一天。

  孙俊然、孙成武两位兄长来看望。

  到了这里我才晓得,在白羽一行的包裹中,有三个大包裹装的全是书,只有少量是他自己的作品,准备路上赠送人的,其余的书,都是他准备在路上读的。

  我到白羽房间,见他拿出来要读的书是三联出的《川端康成小说百篇》、《希腊罗马神话一百篇》等。

  1991年7月8日

  上午贾宏图带车来邀白羽一行去逛哈尔滨市容,触景忆旧,在松花江边,在中央大街,在铁路医院,在霁虹桥……特别是这座霁虹桥,解放战争期间,白羽夫妇在距这座桥很近的东北日报社宿舍住了3年,沈阳解放后去了沈阳。汪琦在东北日报工作到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后到了人民日报,在记者部任副主任。当年在哈尔滨时,白羽每次出征上前线执行采访任务,汪琦都送白羽到这桥上,他们就在这儿告别分手。我们从小车上下来,白羽像影视导演那样,让汪琦重演当年的一幕,向东方挥手做告别状,桥下火车喷吐着黑烟白汽,弥漫着往事情境,白羽一次次伏身拍下汪琦挥手的镜头。这情景是那么感染人,连过路的行人都驻足好奇地观看,不知这两个老者演出的是哪一出戏。

  哈尔滨的铁路医院,1948年5月3日汪琦在这里生下第一个孩子。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的几位专业作家到八一宾馆来看望白羽。白羽与他们闲谈,他说,蒋巍的报告文学写得很好,在《文汇月刊》上新发的,他读到了。他说1955年他到齐齐哈尔和富拉尔基采访一个多月,写了一本书。还说到伊春林区,说到镜泊湖,他说打仗时没去过,总是在乡村小道转来转去。他说,最近写的回忆录写了几篇哈尔滨的。贾宏图马上说,给我们发一点,《北方文学》有一期散文专号。贾宏图对白羽说,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革命的礼赞》选了你几篇,白羽说没寄给我啊。贾宏图说,刚刚出版。

  贾宏图说到北方文艺出版社出齐了劳伦斯的一套书。白羽说,那时常到哈尔滨外文书店去买书。曾买到苏联出版的中文的《日日夜夜》,直到现在还保存着。

  白羽说,他对东北很热爱,从哈尔滨到沈阳,不想走,接到中央电报,立即到平津前线,奉命离开了东北。说到哈尔滨第三中学,白羽说他在这儿演讲过。贾宏图说现在这所中学是重点中学,外形还是老样子。

  贾宏图问:您写回忆录要不要查材料?白羽回答:不需要。我写回忆录特点就是写自己,写我知道的,我了解的,我不知道、不了解的,我不写。只是大事查一下时间和地点。

  白羽说,就是那时在哈尔滨,认得关沫南的。关沫南也来看白羽来了。白羽说,当时听报告《光荣属于谁》,礼堂冷得要死。周立波住在太阳岛,写他的《暴风骤雨》,我看望了他之后分手,我去了前线。他说,战争年代,默默无闻的乡村风景,真漂亮,现在想去,很难去了。

  1991年7月9日

  今天由贾宏图和我陪同白羽夫妇到呼兰县参观萧红故居。县里主要领导在萧红故居迎候客人的到来。到了萧红故居,白羽下了车,一进院,顾不得与人说话打招呼,便举着他的“傻瓜”相机,匆匆走过雨后湿地到雪白的萧红塑像前,给沉思的萧红连拍了几张照片。白羽站在萧红塑像前,我和贾宏图分别为之拍了照。

  白羽回忆与萧红的短暂交往。他说,1938年抗战爆发后,我赴山西前线———临汾之前,回到武汉办事处,冯雪峰、胡风让我带一封信给萧红。那时革命、抗战在争取名人。那时我22岁,萧红27岁,刚见到萧红,敌机就来轰炸,不断地轰炸,战火纷飞。我们躲到防空洞里交谈,萧红没有架子,像大姐姐对小弟弟一样。她问我到哪去,我说打回老家去。她很赞成,很羡慕我去延安的决心。萧红人很善良。那一次,别人给我谈得少,她谈得多。第二天,我们就分手了,我跟八路军走了,从那就再没见过。与萧红一面之缘,印象很深。白羽说,1956年我去香港,还专门请香港新华分社的同志带领着,和老舍一起到浅水湾去找萧红墓。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有几棵树,很荒凉,看了很难过。萧红很不容易,从这样一个家庭出走,写那么好的作品,对旧世界是一个叛逆者。她的作品永久充满了抗争,只是死得太可惜,太悲惨了。

  白羽兴致高高,为萧乡诗社题词:“呼兰河上全是诗”;为县文联题词:“萧红是呼兰河的灵魂”;为县里一张小报题词:“呼兰的风是芬芳的风”;为纪念馆题词:“萧红的一生是抗争的一生,正因如此,萧红是不死的,她的灵魂永远燃烧在她的作品中,为后代人埋下火种,唤起希望。萧红八十诞辰来访故居书此纪念。”

  中午去马迭尔宾馆。由于我向贾宏图打听马迭尔宾馆的现状,他了解到白羽与马迭尔宾馆的关系后,积极促成并精心安排了省委书记孙维本及周文华、单荣范、戴谟安等省委、省政府几位领导在马迭尔宾馆宴请了刘白羽夫妇。

  晚上,窗外沙沙沙下着雨。在宾馆的房间里,白羽捧着他正凝神阅读的《萧红全集》,对汪琦大姐和我讲萧红的小说《手》:一个洗染工,上学别人瞧不起,因为她的手是深色的。这给白羽印象极深,令他十分感动。白羽说,萧红的《手》是她的成名作,记不清发在《文学》还是《作家》杂志上;萧军的成名作是《八月的乡村》,舒群的成名作是《失去祖国的孩子》。他们以后的作品都没有超过他们的成名作。文如其人。萧军的《八月的乡村》与萧红的《生死场》不同,萧军作品里能看出编造的痕迹,萧红不然。

  1936年是进步文学的高潮,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罗烽、白朗、舒群,我们这些人都是1936年出来的。白羽说到萧红不幸的爱情和婚姻,说她后来实际上是很孤单的。白羽指给我看茅盾为《呼兰河传》写的序中的一段话:“经过了最后一次的手术,她终于不治。她咽最后一口气时,许多朋友都不在她面前,她就这样带着寂寞离开了人间。”我看到白羽镜片后面两眼汪满了泪水……白羽说,我要写篇短文,把我的题词写进去。我的第一句话“抗争的一生”,不光与家庭,与社会抗争,还同她遇到的几个男人。

  说到电脑,白羽说,去年《战争的风云》的作者沃克访问,他用电脑只打信件,写作他不用,而用钢笔,还是蘸水的,这是习惯。我也一样,用不了电脑,而且不能用稿纸写,有格就觉得被束缚。我的作品草稿无法计算字数,搞不清,只有印刷厂排印出来,才知道。我写了100多篇,还能写100多篇,别人不好认字,我就录音读出来,别人整理,我再看,只能这样。

  1991年7月10日

  上午去黑龙江日报社,汪琦大姐寻访她当年住的那个楼,那个房子,真是令人高兴,竟然找到了。我们敲开那间屋子的门,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开的门,她听说来者是这个房子的原主人,特别热情地邀请进屋。汪琦大姐细致地看了这房子及周围的变化,十分感叹。

  中午,报社领导热情地款待了白羽一行,对老前辈的到来由衷地高兴,白羽也十分热情地应邀为报社题了词。

  哈尔滨街头有一座民族女英雄赵一曼的塑像,我们的车停在离塑像不远的路边,白羽快步走向那座塑像,如给萧红拍照一样,给这座塑像拍了几张像。

  1991年7月11日

  早上,在宾馆的房间里,白羽与我闲谈。他说,诗是文学,文学里应有诗,好的小说、好的散文,都是有诗的,不仅诗里才有诗。写人,写人的内心。这是美学的一个基本法则,写人,写熟悉的人,否则人物哪来?不能空想,不能为写他而写他。最近看《宋氏三姐妹》,还有点意思。宋庆龄这个人本人是感人的。他说到《火光在前》的写作,他说我写了一辈子,没什么经验,长年做文化行政工作。

  上午,在宾馆6楼会议室,白羽与黑龙江省作家贾宏图、吕中山、蒋巍、关沫南、迟子建、孙少山等人见面交谈。

  白羽说,每天我都在写,时间不多了,任务完不成。你们不同,正在壮年,你们是中国文学的脊梁。他说,我有战略的思想。90年代这是20世纪最后10年,无论如何不能荒废,只是这样,21世纪的中国文学才有希望,我们要迎接这个高峰。

  讲到在东北坐火车,白羽讲了自己曾有过的惊险经历。一是从四平到哈尔滨,坐煤车,这车高,过涵洞时好险啊;一是从哈尔滨去沈阳,坐平板车,与公务员背对背,平板车上人与物都会滑动,也很险。

  说到作家的思想,白羽说,作家应是思想家,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是思想家,但伟大的作家一定是思想家。文学像浪淘沙一样,无数人的努力奋斗之下,从中出现群山中的高峰。从这个战略角度考虑,把个人的写作,融入到社会主义文学的洪流之中,成为它的一个涛,一个浪,旋转着,前进着。作家要努力成为一个思想家,通过文学作品传播他的一种理想,托尔斯泰有他人生的理想和艺术的哲学。

  白羽说,近几天一直在与世宗同志谈,文学是一个完美的雕塑,是一支大的交响曲、奏鸣曲,或者是一件陶瓷,它总是艺术的珍品。如果我们在文学上不追求这个,我觉得文学不能成为文学。那个“文学”只能成为被淘汰的文学,现代文学史上有的,未来文学史上未必能有的。

  接着,白羽说,不仅要有思想,还要有艺术魅力。其中一点要读书。我从接受新文学到现在,可以说没有停止过读书。书摆在桌子上,没有这个气氛,我不能生活。作家自己写作而不读别人的作品,无法写得更好。既要读古代的作品,也要读现当代的作品,既要读中国的,也要读外国的。

  说到买书,白羽说,买书比较费劲,在王府井书店挤不过年轻人。柜台书架远,看不清字。经常在内部书店找人买。他说到一本书《从普鲁斯特到萨特》,摩洛·雅著,该书把罗曼·罗兰排在第六位。茨威格崇拜弗洛伊德,只接受他的潜意识,不接受他的性意识,主要在作家本人的品位。《红楼梦》与《金瓶梅》是两个档次。作家不要迎合,不要引导社会的低级趣味。《玉堂春》、《杜十娘》写的都是爱情的忠贞。高尔基、茨威格、罗曼·罗兰三个作家间有联系。高尔基看了茨威格的作品,写信给茨威格,说我从没想到你对妇女那样尊重。

  说到未来,白羽说,我现在最重视的是中学生,我告诉《人民文学》秘书,凡中学生来信,我要亲自看。21世纪要从中学生中出中国领袖,领袖不是作家,是出类拔萃的人,是各方面的带头人。我们生存的这一代人的历史任务要完成,我们人不在了,我们的事业要接续下去。我有一种信念,你说中国文学是世界文学高峰,不会承认的。19世纪法兰西文学、俄罗斯文学的辉煌有各种条件。

  说到小说创作,白羽说,小说创作要靠虚构,虚构靠想像,想像,幻想,这是创作最活跃的过程。他说到他自己的长篇小说《第二个太阳》,80天写了30万字,但构思了几十年。“文革”被关押了7年,在那个7年里,不让写东西,干什么?构思长篇小说。

  1991年7月11日

  白羽在北京就听到了驻哈尔滨部队出了一个苏宁,到了这儿,他提出如果方便去看望一下苏宁的父母。我知道白羽摔过跤,腿脚不好,走路吃力,在沈阳住在宾馆里的二层楼都有许多不便,而我问到苏宁父母家在四层楼,且没有电梯。我把我的犹豫告诉了白羽,他坚决地说:这应该是一次破例。慢说四层,就是六层、八层、二十层,我也去!

  在苏宁生前所在集团军政治部丁永顺副主任等人的陪同下,我们找到苏宁父母的住宅楼,果然上楼梯的每一个台阶,白羽都得两个人搀扶,每上到一层楼的拐弯处,都得停下来歇息一下。苏宁父母都是老干部,苏宁的父亲还是老“新四军”。他们及家人十分感动地把白羽迎进家门。白羽和苏宁的父亲苏醒像相交多年的老友那样亲近地交谈。白羽说,我在北京就看报看电视,听新闻,知道苏宁的事迹。时代需要这样的战士,这样的青年,你们两位老人也是干部的榜样。我们来看望你们,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苏宁父亲连说:谢谢!谢谢!

  1991年8月15日

  应四平文联的邀请,上午在我们住的宾馆会议室,召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到会的有十余位文学创作骨干,其中有在1965年同我一起去北京出席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的非常要好的战友孙泰正,还有当年我在东丰当兵时经常投稿的四平报及四平文学刊物的熟识的编辑。

  白羽在座谈会上讲了一个多小时。他以谈心的方式介绍了自己的创作经历和对文学的理解,对青年作者的希望。

  白羽说,1983年退下来以后,当了8年的“专业作家”。这中间写了几本长点的东西,以前不可能写长点的东西。工作繁忙,只能在工作之余写点散文。这期间,所写的长点的东西,一部叫《大海》,写朱德同志前半生的,直写到抗日战争,《大海》,是我所写报告文学的总结;第二部是《第二个太阳》,这是我写小说的总结;现在写的总名叫《心灵的历程》,写了110多篇了,回忆录,才写到东北解放战争,写到四平攻坚战,病了,出来休整,补充素材,下一步要写到辽沈战役,到四平、锦州看看,希望唤起一些灵感。这是我写散文的总结。

  白羽说,作家最高的品格是热爱生活,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做到这一点,不仅是社会生活,包括大自然!没有这一点,不深入生活,绝写不出好作品。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我国社会主义文学创作划了一条线,划了一个时代。他说仅仅深入生活,不热爱生活还不行。他说,我和周立波在大礼堂听报告,冻得要死。之后,他去搞土改,我去了前线。他写出了《暴风骤雨》。他是湖南人,写东北,连语言都是东北的。可见他怎样深入生活、热爱生活,下了怎样的工夫。到生活中不一定能写出好作品,还要全身心地投入。去哈尔滨的路上,看到铁道两边的松树及各种树木,一下想到兴安岭森林,想到兴安岭森林之美,想到人生之美,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作家不热爱华夏这块热土,不热爱这块热土上创造了无限奇迹的人民,你作品里的感情从哪里来呢?他说,读者,观众,在买一本书或买票看一出戏时,他没想到受教育,他想的是品味是享受。你也写了,人家也看了,却无动于衷,我觉得那是失败了。

  白羽说,所谓灵感,就是一触即发让你能写出作品的那个东西。一个作家的一生,实际上是锻炼自己品格的一生。他说,作家最重要的是沉思。沉思是什么意思?就是对周围生活进行沉淀、思考。在哈尔滨,第一个活动就是去萧红故居,萧红的那个塑像,就是沉思的形象。那个地方出了一个萧红,就把呼兰河的人、自然、抗争精神都写出来了。作家的了不起就在这里。那种陶醉于自我中的作家,我不赞成,他说,每个人的人生体验都只是沧海一粟。伟大作家们的作品应该经常地学习借鉴。写书的人不读书,就会入不敷出,这是最可怕的。他说,在旅行中,我每天都看几页书。总是看高档次的几个作家艺术家的作品。他说,欣赏水平只有五分、七分,让他创作出十分的作品,他不可能。有十分欣赏水平能创作出五分的作品就不错了。在这方面要下真工夫。他说,一个作家的欣赏水平有多么高,他的创作就有多么高。一个作家连屈原史诗、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全不读,不懂,他不会写出多么高的作品。他说,《红楼梦》我读了15遍,《战争与和平》读了七八遍。读书是我一大乐趣。到晚年读青年时读过的书,比如再读十七、十八世纪欧洲文学名著,当时没读懂,领会不深,重读非常亲切。你连作家都不尊重,别人怎能尊重你?

  白羽的坦诚讲话,感染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我也结合自己的诗创作做了近一个小时的汇报。为了能保证坐上从长春开来的列车的软卧车厢,四平军分区的任敦良主任专门派人到长春押车,看护买到的包厢不被人占用。我们从四平上车开往锦州。

  1991年8月16日

  凌晨4点到达锦州。锦州驻军政治部主任张世显带几个干部、战士进到站里迎接,住该军招待所。我事先与军里同志说好了,海英和海泉放暑假在家,他们从沈阳上车也一起到了锦州。

  上午休息。锦州市委书记、海英同学的爸爸郭东义来看望。下午去看笔架山。这个笔架山很有趣,形同一个笔架,涨潮时,去笔架山的路就淹没了,看不见深入海中的笔架山与陆地的联系,落潮时,两者之间有一条可以行走相通的路。白羽说到他的拐杖,是庐山的拐杖,医生不让他再离开拐杖了,已摔过两次,不能再摔第三次。锦州文联来了几个同志,包括苏曼华,他们说,李惠文和高深都不在。

  1991年8月18日海英和海泉今天回沈阳了。

  上午,陪白羽去看小凌河。在小凌河大桥桥头的大堤上行车,遇很多摩托车和行人。这里有一个狗交易市场。小凌河的水很瘦,像一弯小溪流过宽广的河床,河床仿佛是一片鲜绿的大草场,有牛群静静地吃草。白羽在大堤上指点远方,那里就是当年的指挥部,他虚眼遥望南岸,似在寻找当年的突破口。

  车子颠簸地经过正在修整的公路,到了一个分场,这时,天上云开了,地上雾散了,可以从这里看清楚罕王殿山岭,爬上去已不可能,遥望而已。白羽看了半天,钟情于这个当年他参战的地方,他问:谁有相机?我要留个影。我用我的傻瓜相机给他照了一张。有环墙在镜头里,无论如何躲不开,只好把环墙也拍照进去了。我想到,白羽多么希望重登上那座山啊。在两山之间有条路,他说当年他就是骑马从那里下来的。

  1991年8月23日

  连着几天酷热,在窗子面海的黑石礁招待所休息。

  上午,邓刚来看望白羽。白羽同我和邓刚说起了文学作品特别要强调艺术性的问题。他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很有名,影响巨大,但我觉得不如《安娜·卡列尼娜》艺术上更完整,结构严谨,人物传神,全书充满艺术意蕴。正如谈雨果都称赞他的《悲惨世界》,而我觉得这一部不如他的《巴黎圣母院》。

  白羽说到他开始发表作品时,只署“白羽”,后来天津一写武打小说的,也署名“白羽”,他决定在“白羽”前加“刘”了。有人画画画一只白鹤,以为这就是“白羽”,其实他是古诗中“平明寻白羽”的意思,箭簇,是战斗的,有力量的。

  1991年9月6日

  上午在军人俱乐部八一剧场首长接待室,召集了军区部分专业文艺工作者,有军区创作室的作家、画家,有文工团的编导、演员,共几十人。白羽同大家见了面,并交谈近两小时。

  白羽说,我不是跨世纪的人,我再活7年,85岁,顶多到21世纪探个头,我就要到马克思那儿报到了。我不仅研究19世纪欧美的经典文学,它们像母亲的奶一样营养我;同样,我也研究现代的西方文学,我在《文艺报》上发了谈福克纳的文章。上海译文出版社出了一套现代派作家作品选,海明威,茨威格,川端康成,直到福克纳、马尔克斯。有作家谈到福克纳指导我,我就研究他……

  讲到两个超越,白羽说,一个是思想的超越,这个思想的超越,从马列毛泽东思想来,从人民中间来,不是凭自我,主体与自我不能全部否定。创作没有自我,不能感动别人。我抓一只苍蝇,不打死它,真空把它扣起来,它就死掉了。自我的真空是没有的。再一个超越性是艺术的超越性。必须有强大的感人肺腑的传播新思想的感染力,没有这个,不可能成为艺术。没有艺术性的艺术,不成为艺术。今后的文学,不仅是思想最深刻的文学,也是艺术最美的文学。

  说到不受风潮影响,白羽说,不可能文学没有反复,没有风,没有潮。你走你自己的路,你是你父母养出的,你走你人生的路。他说,我从30年代发表作品,至今几十年了。我觉得文学艺术是相通的。绝不能把自己限于狭小的胡同里。文学家要懂美术,要懂音乐,不要求王中才、胡世宗像关牧村、于素珍那样到了鞍钢就能演唱。搞其他形式的,也要看文学。杂技要惊险,但要体现美,人体美,要学点旁的东西,成天搞旁的,就改行了。一个作家艺术家的欣赏水平,与他创作水平的比例是成正比的。一个人的艺术欣赏水平是7分,他的创作不能达到10分,欣赏水平在7分,能达到3分就不错了;一个人欣赏水平有10分的,写出的东西达到4分、5分就不错了。这是我几十年的觉悟。我退下来7年,集中写了3部书,一生写散文,风烟战火,风雨沧桑,陶炼了我的性格。

  1936年是进步文学的高潮,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罗烽、白朗、舒群,我们这些人都是1936年出来的。白羽说到萧红不幸的爱情和婚姻,说她后来实际上是很孤单的。白羽指给我看茅盾为《呼兰河传》写的序中的一段话:“经过了最后一次的手术,她终于不治。她咽最后一口气时,许多朋友都不在她面前,她就这样带着寂寞离开了人间。”我看到白羽镜片后面两眼汪满了泪水……白羽说,我要写篇短文,把我的题词写进去。我的第一句话“抗争的一生”,不光与家庭,与社会抗争,还同她遇到的几个男人。

  说到电脑,白羽说,去年《战争的风云》的作者沃克访问,他用电脑只打信件,写作他不用,而用钢笔,还是蘸水的,这是习惯。我也一样,用不了电脑,而且不能用稿纸写,有格就觉得被束缚。我的作品草稿无法计算字数,搞不清,只有印刷厂排印出来,才知道。我写了100多篇,还能写100多篇,别人不好认字,我就录音读出来,别人整理,我再看,只能这样。

  1991年7月10日

  上午去黑龙江日报社,汪琦大姐寻访她当年住的那个楼,那个房子,真是令人高兴,竟然找到了。我们敲开那间屋子的门,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开的门,她听说来者是这个房子的原主人,特别热情地邀请进屋。汪琦大姐细致地看了这房子及周围的变化,十分感叹。

  中午,报社领导热情地款待了白羽一行,对老前辈的到来由衷地高兴,白羽也十分热情地应邀为报社题了词。

  哈尔滨街头有一座民族女英雄赵一曼的塑像,我们的车停在离塑像不远的路边,白羽快步走向那座塑像,如给萧红拍照一样,给这座塑像拍了几张像。

  1991年7月11日

  早上,在宾馆的房间里,白羽与我闲谈。他说,诗是文学,文学里应有诗,好的小说、好的散文,都是有诗的,不仅诗里才有诗。写人,写人的内心。这是美学的一个基本法则,写人,写熟悉的人,否则人物哪来?不能空想,不能为写他而写他。最近看《宋氏三姐妹》,还有点意思。宋庆龄这个人本人是感人的。他说到《火光在前》的写作,他说我写了一辈子,没什么经验,长年做文化行政工作。

  上午,在宾馆6楼会议室,白羽与黑龙江省作家贾宏图、吕中山、蒋巍、关沫南、迟子建、孙少山等人见面交谈。

  白羽说,每天我都在写,时间不多了,任务完不成。你们不同,正在壮年,你们是中国文学的脊梁。他说,我有战略的思想。90年代这是20世纪最后10年,无论如何不能荒废,只是这样,21世纪的中国文学才有希望,我们要迎接这个高峰。

  讲到在东北坐火车,白羽讲了自己曾有过的惊险经历。一是从四平到哈尔滨,坐煤车,这车高,过涵洞时好险啊;一是从哈尔滨去沈阳,坐平板车,与公务员背对背,平板车上人与物都会滑动,也很险。

  说到作家的思想,白羽说,作家应是思想家,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是思想家,但伟大的作家一定是思想家。文学像浪淘沙一样,无数人的努力奋斗之下,从中出现群山中的高峰。从这个战略角度考虑,把个人的写作,融入到社会主义文学的洪流之中,成为它的一个涛,一个浪,旋转着,前进着。作家要努力成为一个思想家,通过文学作品传播他的一种理想,托尔斯泰有他人生的理想和艺术的哲学。

  白羽说,近几天一直在与世宗同志谈,文学是一个完美的雕塑,是一支大的交响曲、奏鸣曲,或者是一件陶瓷,它总是艺术的珍品。如果我们在文学上不追求这个,我觉得文学不能成为文学。那个“文学”只能成为被淘汰的文学,现代文学史上有的,未来文学史上未必能有的。

  接着,白羽说,不仅要有思想,还要有艺术魅力。其中一点要读书。我从接受新文学到现在,可以说没有停止过读书。书摆在桌子上,没有这个气氛,我不能生活。作家自己写作而不读别人的作品,无法写得更好。既要读古代的作品,也要读现当代的作品,既要读中国的,也要读外国的。

  说到买书,白羽说,买书比较费劲,在王府井书店挤不过年轻人。柜台书架远,看不清字。经常在内部书店找人买。他说到一本书《从普鲁斯特到萨特》,摩洛·雅著,该书把罗曼·罗兰排在第六位。茨威格崇拜弗洛伊德,只接受他的潜意识,不接受他的性意识,主要在作家本人的品位。《红楼梦》与《金瓶梅》是两个档次。作家不要迎合,不要引导社会的低级趣味。《玉堂春》、《杜十娘》写的都是爱情的忠贞。高尔基、茨威格、罗曼·罗兰三个作家间有联系。高尔基看了茨威格的作品,写信给茨威格,说我从没想到你对妇女那样尊重。

  说到未来,白羽说,我现在最重视的是中学生,我告诉《人民文学》秘书,凡中学生来信,我要亲自看。21世纪要从中学生中出中国领袖,领袖不是作家,是出类拔萃的人,是各方面的带头人。我们生存的这一代人的历史任务要完成,我们人不在了,我们的事业要接续下去。我有一种信念,你说中国文学是世界文学高峰,不会承认的。19世纪法兰西文学、俄罗斯文学的辉煌有各种条件。

  说到小说创作,白羽说,小说创作要靠虚构,虚构靠想像,想像,幻想,这是创作最活跃的过程。他说到他自己的长篇小说《第二个太阳》,80天写了30万字,但构思了几十年。“文革”被关押了7年,在那个7年里,不让写东西,干什么?构思长篇小说。

  1991年7月11日

  白羽在北京就听到了驻哈尔滨部队出了一个苏宁,到了这儿,他提出如果方便去看望一下苏宁的父母。我知道白羽摔过跤,腿脚不好,走路吃力,在沈阳住在宾馆里的二层楼都有许多不便,而我问到苏宁父母家在四层楼,且没有电梯。我把我的犹豫告诉了白羽,他坚决地说:这应该是一次破例。慢说四层,就是六层、八层、二十层,我也去!

  在苏宁生前所在集团军政治部丁永顺副主任等人的陪同下,我们找到苏宁父母的住宅楼,果然上楼梯的每一个台阶,白羽都得两个人搀扶,每上到一层楼的拐弯处,都得停下来歇息一下。苏宁父母都是老干部,苏宁的父亲还是老“新四军”。他们及家人十分感动地把白羽迎进家门。白羽和苏宁的父亲苏醒像相交多年的老友那样亲近地交谈。白羽说,我在北京就看报看电视,听新闻,知道苏宁的事迹。时代需要这样的战士,这样的青年,你们两位老人也是干部的榜样。我们来看望你们,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苏宁父亲连说:谢谢!谢谢!

  1991年8月15日

  应四平文联的邀请,上午在我们住的宾馆会议室,召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到会的有十余位文学创作骨干,其中有在1965年同我一起去北京出席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的非常要好的战友孙泰正,还有当年我在东丰当兵时经常投稿的四平报及四平文学刊物的熟识的编辑。

  白羽在座谈会上讲了一个多小时。他以谈心的方式介绍了自己的创作经历和对文学的理解,对青年作者的希望。

  白羽说,1983年退下来以后,当了8年的“专业作家”。这中间写了几本长点的东西,以前不可能写长点的东西。工作繁忙,只能在工作之余写点散文。这期间,所写的长点的东西,一部叫《大海》,写朱德同志前半生的,直写到抗日战争,《大海》,是我所写报告文学的总结;第二部是《第二个太阳》,这是我写小说的总结;现在写的总名叫《心灵的历程》,写了110多篇了,回忆录,才写到东北解放战争,写到四平攻坚战,病了,出来休整,补充素材,下一步要写到辽沈战役,到四平、锦州看看,希望唤起一些灵感。这是我写散文的总结。

  白羽说,作家最高的品格是热爱生活,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做到这一点,不仅是社会生活,包括大自然!没有这一点,不深入生活,绝写不出好作品。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我国社会主义文学创作划了一条线,划了一个时代。他说仅仅深入生活,不热爱生活还不行。他说,我和周立波在大礼堂听报告,冻得要死。之后,他去搞土改,我去了前线。他写出了《暴风骤雨》。他是湖南人,写东北,连语言都是东北的。可见他怎样深入生活、热爱生活,下了怎样的工夫。到生活中不一定能写出好作品,还要全身心地投入。去哈尔滨的路上,看到铁道两边的松树及各种树木,一下想到兴安岭森林,想到兴安岭森林之美,想到人生之美,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作家不热爱华夏这块热土,不热爱这块热土上创造了无限奇迹的人民,你作品里的感情从哪里来呢?他说,读者,观众,在买一本书或买票看一出戏时,他没想到受教育,他想的是品味是享受。你也写了,人家也看了,却无动于衷,我觉得那是失败了。

  白羽说,所谓灵感,就是一触即发让你能写出作品的那个东西。一个作家的一生,实际上是锻炼自己品格的一生。他说,作家最重要的是沉思。沉思是什么意思?就是对周围生活进行沉淀、思考。在哈尔滨,第一个活动就是去萧红故居,萧红的那个塑像,就是沉思的形象。那个地方出了一个萧红,就把呼兰河的人、自然、抗争精神都写出来了。作家的了不起就在这里。那种陶醉于自我中的作家,我不赞成,他说,每个人的人生体验都只是沧海一粟。伟大作家们的作品应该经常地学习借鉴。写书的人不读书,就会入不敷出,这是最可怕的。他说,在旅行中,我每天都看几页书。总是看高档次的几个作家艺术家的作品。他说,欣赏水平只有五分、七分,让他创作出十分的作品,他不可能。有十分欣赏水平能创作出五分的作品就不错了。在这方面要下真工夫。他说,一个作家的欣赏水平有多么高,他的创作就有多么高。一个作家连屈原史诗、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全不读,不懂,他不会写出多么高的作品。他说,《红楼梦》我读了15遍,《战争与和平》读了七八遍。读书是我一大乐趣。到晚年读青年时读过的书,比如再读十七、十八世纪欧洲文学名著,当时没读懂,领会不深,重读非常亲切。你连作家都不尊重,别人怎能尊重你?

  白羽的坦诚讲话,感染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我也结合自己的诗创作做了近一个小时的汇报。为了能保证坐上从长春开来的列车的软卧车厢,四平军分区的任敦良主任专门派人到长春押车,看护买到的包厢不被人占用。我们从四平上车开往锦州。

  1991年8月16日

  凌晨4点到达锦州。锦州驻军政治部主任张世显带几个干部、战士进到站里迎接,住该军招待所。我事先与军里同志说好了,海英和海泉放暑假在家,他们从沈阳上车也一起到了锦州。

  上午休息。锦州市委书记、海英同学的爸爸郭东义来看望。下午去看笔架山。这个笔架山很有趣,形同一个笔架,涨潮时,去笔架山的路就淹没了,看不见深入海中的笔架山与陆地的联系,落潮时,两者之间有一条可以行走相通的路。白羽说到他的拐杖,是庐山的拐杖,医生不让他再离开拐杖了,已摔过两次,不能再摔第三次。锦州文联来了几个同志,包括苏曼华,他们说,李惠文和高深都不在。

  1991年8月18日海英和海泉今天回沈阳了。

  上午,陪白羽去看小凌河。在小凌河大桥桥头的大堤上行车,遇很多摩托车和行人。这里有一个狗交易市场。小凌河的水很瘦,像一弯小溪流过宽广的河床,河床仿佛是一片鲜绿的大草场,有牛群静静地吃草。白羽在大堤上指点远方,那里就是当年的指挥部,他虚眼遥望南岸,似在寻找当年的突破口。

  车子颠簸地经过正在修整的公路,到了一个分场,这时,天上云开了,地上雾散了,可以从这里看清楚罕王殿山岭,爬上去已不可能,遥望而已。白羽看了半天,钟情于这个当年他参战的地方,他问:谁有相机?我要留个影。我用我的傻瓜相机给他照了一张。有环墙在镜头里,无论如何躲不开,只好把环墙也拍照进去了。我想到,白羽多么希望重登上那座山啊。在两山之间有条路,他说当年他就是骑马从那里下来的。

  1991年8月23日

  连着几天酷热,在窗子面海的黑石礁招待所休息。

  上午,邓刚来看望白羽。白羽同我和邓刚说起了文学作品特别要强调艺术性的问题。他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很有名,影响巨大,但我觉得不如《安娜·卡列尼娜》艺术上更完整,结构严谨,人物传神,全书充满艺术意蕴。正如谈雨果都称赞他的《悲惨世界》,而我觉得这一部不如他的《巴黎圣母院》。

  白羽说到他开始发表作品时,只署“白羽”,后来天津一写武打小说的,也署名“白羽”,他决定在“白羽”前加“刘”了。有人画画画一只白鹤,以为这就是“白羽”,其实他是古诗中“平明寻白羽”的意思,箭簇,是战斗的,有力量的。

  1991年9月6日

  上午在军人俱乐部八一剧场首长接待室,召集了军区部分专业文艺工作者,有军区创作室的作家、画家,有文工团的编导、演员,共几十人。白羽同大家见了面,并交谈近两小时。

  白羽说,我不是跨世纪的人,我再活7年,85岁,顶多到21世纪探个头,我就要到马克思那儿报到了。我不仅研究19世纪欧美的经典文学,它们像母亲的奶一样营养我;同样,我也研究现代的西方文学,我在《文艺报》上发了谈福克纳的文章。上海译文出版社出了一套现代派作家作品选,海明威,茨威格,川端康成,直到福克纳、马尔克斯。有作家谈到福克纳指导我,我就研究他……

  讲到两个超越,白羽说,一个是思想的超越,这个思想的超越,从马列毛泽东思想来,从人民中间来,不是凭自我,主体与自我不能全部否定。创作没有自我,不能感动别人。我抓一只苍蝇,不打死它,真空把它扣起来,它就死掉了。自我的真空是没有的。再一个超越性是艺术的超越性。必须有强大的感人肺腑的传播新思想的感染力,没有这个,不可能成为艺术。没有艺术性的艺术,不成为艺术。今后的文学,不仅是思想最深刻的文学,也是艺术最美的文学。

  说到不受风潮影响,白羽说,不可能文学没有反复,没有风,没有潮。你走你自己的路,你是你父母养出的,你走你人生的路。他说,我从30年代发表作品,至今几十年了。我觉得文学艺术是相通的。绝不能把自己限于狭小的胡同里。文学家要懂美术,要懂音乐,不要求王中才、胡世宗像关牧村、于素珍那样到了鞍钢就能演唱。搞其他形式的,也要看文学。杂技要惊险,但要体现美,人体美,要学点旁的东西,成天搞旁的,就改行了。一个作家艺术家的欣赏水平,与他创作水平的比例是成正比的。一个人的艺术欣赏水平是7分,他的创作不能达到10分,欣赏水平在7分,能达到3分就不错了;一个人欣赏水平有10分的,写出的东西达到4分、5分就不错了。这是我几十年的觉悟。我退下来7年,集中写了3部书,一生写散文,风烟战火,风雨沧桑,陶炼了我的性格。(生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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