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心
韩少功(作家)
你似乎可以把太阳望冷
但你的眼光却如此
炽热
你似乎可以把江河望干
但你的双眸却如此
湿润
——远岸
相识多年，岁月流逝，远岸仍给我一个青年的印象。尽管他已是一位阅历不浅的公务员，在长时期的社会实践中，历练出了相当成熟的思想修养、组织才华以及专业技能，无论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受到人们的器重和信赖，但他的天真和热情，好像永远定格在十多年前。这种印象可能来自他的脸:单纯，光洁，活泼，有时还略带一点孩子气；更可能来自他的诗:那是一种心灵的敞开，一种情感的奔流，一种精神的飞扬和遗世高蹈——在他一个个孤灯之下的静夜。
世界上所有的青年都是诗人。反过来说，世界上所有的诗人都永远年轻，至少永远有心理年龄上的青春。诗人睁开赤子的双眼，目光越过时装、豪宴、官职、头衔、应酬、流言一类俗利所在，总是在常人不经意的地方流浪，在朴素乃至寂寞的地方寻找美，寻找自己的一缕缕感动。这使他们的生命变得悠长，远及过去与未来的深处:“你似乎可以把太阳望冷/但你的眼光却如此/炽热/你似乎可以把江河望干/但你的双眸却如此/湿润……”这是远岸对五千年以前三星堆的触抚。他们的生命也因此而变得阔大，足以包容天上与人间的一切。“我用阳光醮着海水/狂草一行又一行激情奔涌的诗句/然后交给涛声/让它们在每天清晨/放声咏诵……”这是远岸对故乡热土的忘情拥抱，是诗人对整个世界与全体人类的倾心融入。
一个利欲过于膨胀乃至失控的时代，是诗歌衰弱和消亡的时代。在这种情况下，人只是一种孤立的存在，心灵在时间与空间两个层面上双双萎缩，蝇头小利和蜗角虚名，经常遮盖了全部的视野。于是，历史在时间上过于遥远了，只能让人无精打采；社会以及自然在空间上也过于遥远了，同样只能让人哈欠连天无动于衷。有关知识即算是从业的需要，但可能冷冷地躺在书架上，只是谋利者的权宜工具，不再有脉跳和体温。一旦到了这一步，再年轻的人也只会有一颗冷漠的心，一种疲乏和衰老的眼神；再狂热的消费享受、再时尚的交际玩乐，也像是精神丧礼上的大吹大擂，无法填补热情和兴趣死去以后的空洞。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诗不仅仅是一种写作体裁，而是一切文学写作之魂。诗是对心理衰老的突围，是一个人的青春，是民族和人类的青春，是任何时代赖以支撑的生命力。远岸的这一本诗作新集——《带上我的诗歌去远行》，虽杂有个别仓促的篇章，但总体读来，让人冲动与振奋。一种短笛和手风琴的韵律，一种跑道、风筝、鲜花以及朝阳的气息，在诗集里扑面而来，引导我们与青春欣然相遇。
图:
《带上我的诗歌去远行》，远岸著，南方出版社2005年版，1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