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代,国标舞曾经在上海风靡一时,舞场内外的风月故事写不尽悲欢离合,《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人们是不会陌生的。
撰稿/陈冰(记者)
30年代的绅士
1926年创刊的《良友画报》,作为当时最时尚的都市画报,当然不会放过对时髦舞蹈的关注。在第一期笑靥迎人、手捧鲜花的美女封面之后,就是一段关于交际舞(当时对国标舞的称呼)的讨论。编者似乎对这一新兴的时髦之物持一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
西风东渐,我们中国的青年男女,双双提抱,效西方式的舞蹈了。舞蹈本来是一件最高尚的艺术。我国从古已有的。不过不是男女互抱式的舞蹈罢了。我不是绝对反对男女互抱跳舞的人,但是这种风气,却渐渐盛行于中国。而在当今的中国社会里,此风可长不可长,还成一问题。这个问题请自己酌量下一个答案吧。
及至1934年,交际舞在国内已经流行了八九个年头,《良友画报》上关于舞场和舞蹈的描述也渐渐多了起来。在某些人眼中“舞场里狂热的爵士音乐,恐怖的,侦探的,冒险的影片,在每一间影戏院里轮流发着惊人的巨吼,还有加插的少女舞蹈,冶荡的歌声,冶荡的舞姿,女人旗袍开衩的高度发展,肉的挑动,性的刺激……”
而在另一些人眼中,交际舞看上去更像是一场绅士之间的比拼。1934年10月,《良友画报》上登载了一篇署名轮冰的文章。看得出,作者是个深谙此道的个中老手,他笔下的上海舞场弥漫着一股儒雅迷人的气息。
“凡向女宾请求伴舞时,第一次,应该选择与自己交情较浓密者。其次乃及于全座所尊敬的女客,然后及于其他的女士们。因为请求伴舞是表示尊意的,先请亲密的女友表示亲爱,免致发生其他误会的事情。次及较尊的女客,乃为表示敬意。不过应该注意,如果男宾各有其情侣,似亦不宜多次的请求伴舞。并且男宾少于女宾的时候,不要使一二位女宾向隅,使她们芳心难过。最末次的舞,各女宾多愿意留伴情人同舞,此时应识趣自重,勿要强求。因为多数的女士,每要藉此末次伴舞的机会,与其情人解决下次相约的事件的。”
遇到不同的舞伴,也要有不同的应对高招。“如遇舞艺精纯的老手,尽可把手轻触其肩下,和用臂部动作以导之,如此则胸部即可相离,仪态真雅极了。但如遇舞术不大高明的对手,仍以紧抱为宜,免得因过于客气而有足趾互触以致倾跌失仪,有时女客掉了鞋子,男子应即代为拾起,殷勤地代替她穿上,这也是一种义务。”
至于跳舞中的仪态,更是不能放松的。“夏天跳舞,宜留意汗手污及女客的衣裳——着大礼服者尤宜注意——最好把大食指及手腕之背面,转贴伴舞,并且要市场将手稍松,免致将衣提高。切不要全掌满握,能戴手套,自然更妙。夏天尤应注意容止,如果汗流筋暴,面赤气喘,多么难看,此时应即休息。就是整容拭汗,亦不宜过于粗狂,更不宜把纸片或他物代扇取风。因为舞场是不容有愁容与卑鄙的。”
标准美人徐来就曾经说过,“假使我有一晚不跳舞,那我就活不成了。”至于因为亲密接触而醋意顿生的太太们,还会常常抱怨“老公是我独有的,给别人搂搂,我也不高兴的!”
不难想象,当这些优雅的绅士和秀色可餐的佳人一起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时,周围一定是令人陶醉的海派风情。
50年代的“老克勒”
如果二三十年代的交际舞绅士依然健在,想必也差不多是百岁老人了。即使是在建国初期流连舞池歌厅的“白相人”,如今也大多是七八十岁上下的老人了。现在上海,会跳“老标”(对旧式国标舞的俗称)的“老克勒”只有屈指可数的四五个人,张泉生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个意外的机缘下,张泉生开始了自己长达60年的国标舞生涯。那是建国初期,读高中的张泉生在亲戚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舞厅。国标舞优雅的舞姿、迷人的音乐让他如痴如醉。曾经练习过摔跤的他开始决心转行学国标舞。看着大大小小的国标舞培训班广告,张泉生一路考察,最终选定了在延安西路上的四姐妹舞厅跟随李明老师学习。“我看下来,就数李明老师的姿态好,步伐也好。那个时候,我们学习的都是英国教材,老师先用英文教我们那些术语,然后再用中文解释,感觉有劲极了。”一周练习3次,每次2小时,一月学费25-30元。国标舞从未低下它高昂的头颅,即使在建国初期工资普遍走低的情况下。“老克勒”张泉生却从未在钱上感到过困顿,足够的经济支撑让他先后跟随沪上多名老师学习国标舞多年。
虽然已经年过70,张泉生依然能够清楚地背出50年代上海歌舞厅的名称和特色。“百乐门、仙乐斯、大都会、新仙林,这些都是最高档的,一定要着正装,那个时候还有人穿长衫进去跳舞的;米高梅、维也纳、大东舞厅是有舞女的,舞女们坐台不但要帮她们付茶水费,还要给很多小费,要不她们会不高兴的。”
据张泉生回忆,当时两人到舞厅“快活”一晚上,差不多要花费50元!为了跳舞,他大都在南京路上专门的裁缝店定做礼服,而且一定就是两三套。“以前的西服用料好,我记得有一种料子叫雪克斯丁,又光滑又凉快,老灵哦。衬衫也要定做的,还要在上面绣上英文字呢!”
一个星期之后,穿着几十块一套的西服,笔挺地进入舞池,迈开优雅的狐步,张泉生陶醉在优雅的国标舞世界中。
众所周知的原因,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国人完全没有了任何娱乐活动。所以,当70年代末,上海浦江饭店舞厅重新开放的那一晚,张泉生们为之欢呼雀跃了好长一段时间。“5元一场,我们快跳疯了。”
1986年,国标舞正式引入中国,张泉生也开始由舞者变成了老师。他很自豪如今已是桃李满天下,遗憾的是,国标舞越热,跳国标舞的场所却越来越少。酒吧、迪吧里率性而为的“群魔乱舞”早已取代了一板一眼的国标舞。
“以前跳舞和现在完全是两样的。”张泉生老是念叨着这句话。偌大的上海,他只能在华夏舞厅会会那些跳“老标”的老克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