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鹏
(珠海，书评人)
《莫雷尔的发明》，(阿根廷)比奥伊·卡萨雷斯著，赵英译，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
《八月的周日·缓刑》，(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著，刘自强、严胜男译，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
“我们正处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这是花城出版社“20世纪外国文学精粹丛书”的序言。写在这里，这句话迟了十余年，然而恰到好处，仿佛时间逆流的一个小小引子。翻开其中一本书，我不知道它要把我带去哪儿:它包含的似乎是从前的、外国的故事，却能从中看见感同身受的往日的细节，或者一个让人眩晕、失去感受能力和时间概念的大漩涡。法国人利奥塔说:“这是一种悔恨和实验之间的分歧。”20世纪，也只有在20世纪，人们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文学之中守护之神与破坏之神的分庭抗礼。一种缓慢、优美，对过去开放；一种迅急、凶猛，向未来敞开。
每篇小说都透露着自传体气味的法国小说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在幻想中旅行的阿根廷人，博尔赫斯的挚友:比奥伊·卡萨雷斯；以及出现在“20世纪外国文学精粹丛书”中的他们的作品:莫迪亚诺的《八月的周日·缓刑》和卡萨雷斯的《莫雷尔的发明》。这是我要写的一切。他们几乎不会被同时谈论——两个毫不相关的作家并置在我面前。这很有趣。
《八月的周日》打乱了时间和事情发展的顺序，讲述了一个十分正常、闪烁而迷人的悬疑故事:巴黎，尼斯，私奔、诈骗、价值连城的钻石；《莫雷尔的发明》则由一个登上神秘海岛、发现奇异发明的探险者叙述，在情节之外是他清醒的推理，但事情的发展却让主人公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理性——是不是出什么错了？此时他已不得不接受“莫雷尔的发明”对他生活的新安排，爱上海岛上的女子，并且承认海岛的逻辑。
莫迪亚诺出生于二战之后，但对二战风景有显而易见的迷恋。小说中行骗者得手，便是因为冒充二战时期美国驻法领事的后代；而在尼斯河滩的对话中也不断闪现二战时的往事。然而，莫迪亚诺对危险和混沌时代的迷恋，是以重建的兴趣为基础的。在小说结构的中心，携带钻石的西尔维娅、她弥散的芳香和爱情，不断驱散着男主角勒内心头的不安；小说结尾对两人私奔过程的一段倒叙，是勒内在努力地寻找精神依托之所。
而同样是书写不确定感，卡萨雷斯则将主人公和读者同时带入可笑又迷惘、真假难辨的连环套之中。没有人停留，没有人回忆和伤感，情节只是像列车那样向前、向前、向前，作者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的现代主义手法，却更让这种推进显得坚实、有趣而又疯狂无情。
有一种小说的目的是安慰人心，另一种小说的目的是撕碎人心。博尔赫斯说《莫雷尔的发明》是“完美的”小说，这是对它建立在纯写实基础上的破坏力的褒奖；而莫迪亚诺则用细节，用河滩的景色、房间里幽暗的气息、钻石不祥的闪烁，为我们保存了破碎叙事中可资停留和寄托情绪之处。
无论两者中哪一位作者，对过分认真的读者都一定会哈哈一笑:只是小说而已，只是语言游戏而已，它们与现实的落差显而易见；然而痴人说梦，也正是小说家与忠实读者的共通之处。无论在这个游戏中扮演什么角色，无论游戏的内容是守护还是破坏，只要全神贯注地参与进来，小说就允诺你现实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