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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提摩太的时代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09月26日09:52 南方都市报

  回到李提摩太的时代

  以李提摩太在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性而言,他的这本回忆录来得太晚

  1870年,受英国浸礼会派遣,一个25岁的青年,远涉重洋,踏上中国土地,从此开始了在中国长达45年的传教生涯,他就是李提摩太。

  45年的时间里,在传播上帝“福音”的同时,李提摩太救济灾民,结交权贵,联络士绅,顾问洋务,鼓吹变法,调停外交,时而幕后,时而台前,不辞辛劳,忙忙碌碌奔走于红尘深处,在不同政治势力之间纵横捭阖,成为清末大变局中的一位风云人物,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1916年,由于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李提摩太离开中国,回到了阔别45年的故乡,1919年去世。在最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撰写了自己的回忆录——《亲历晚清四十五年》,成为研究近代中国的珍贵历史资料。

  顾思齐

  (特约书评人)

  十九世纪末叶,汉家陵阕已呈一片西风残照的光景,那既是大清王朝的末路,也是中国古代文明的衰世,西力东侵,白种独霸,旧制度正逢所谓古今未有之奇变。在此方死方生之际,作为英国新教浸礼会的来华传教士,李提摩太是对当时中国政治与文化影响最深且广的西方人。胡光麃《影响中国现代化的一百洋客》称:“在十九世纪末季来华的传教士中,对于文教方面有卓越贡献,同时也对政治方面影响力最大的,无疑的要算李提摩太。”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更谓:“他集传教士、学者、政客于一身,传教、译书,进行广泛的政治活动,样样搞得有声有色……与达官显宦的交往之多,与各种政治力量的接触之广,对中国政局的影响之大,那是晚清任何传教士都不能相比的。”

  “非我族类”如何被本土社会接受

  在医药这类实用科技领域,西方文明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中国社会的普遍信奉。

  对李提摩太,一般知识界最关注其引入西学及推动变法这两方面的“宏大叙事”,但论说已多,至今已觉不新鲜。我读这部回忆录,最有兴味的倒是其中竹头木屑的“日常叙事”——由他在中国世俗中的生活实况,他跟一般大众或无名士绅的交往片断,可见西洋人在清末国人眼中的形象,可见“非我族类”的外来者如何被本土社会所接受的微妙过程。

  这些方面的细节,回忆录前半部尤为丰富。

  1870年代,李提摩太在山东烟台传教,另一位考比特教士自述其经历“……据说那宅子闹鬼已很多年,没有人敢租住……于是他们请求他过去驱鬼。他随身带着《新约圣经》,请他的邻居一起祈祷,求上帝保佑他们免于恶鬼的伤害,于是他们的家重又获得了安宁。”可知其时西方教士已初步赢得接近于本土僧道的地位,在中国民间社会树立了相当的巫术权威,《圣经》也有了类似《周易》、佛经或道教符箓的法力了。更可讶异的是,他们甚至无形中建立了政治权威。1876年山东因干旱发生大饥荒,李提摩太到达青州后,“两位学者来拜访我,他们都是秀才……他们两人是一大群人派出的代表,大家希望我能做他们的首领,举行暴动,因为当局不能提供食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房子,并且有数不清的人准备接受我的命令……”这表明,在非常时期,传教士已被乱民视为具有超凡魅力的合法权威,可以籍此而登高一呼、揭竿而起了!可见洪秀全“拜上帝会”之所以能席卷半天下,殊非偶然;走投无路的群氓当年可以信奉高举洋教旗号的洪秀全,如今更进一步,甘愿追随真正的金发碧眼洋鬼子了。

  当然,基督教会及教士声望的高涨,更大程度上是依赖宣教之外的救死扶伤策略:一是赈灾,二是治病。“1875年秋天,雨季过后,很多人患了热病。我有源源不断的奎宁丸供应,遂免费向民众发放。对周围的人来说,那绝对是个奇迹……人们传说尽管很难找到我并从我手里得到药,可一旦找到了我就能像上帝一样手到病除。”可知在医药这类实用科技领域,西方文明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中国社会的普遍信奉。由此我们才能理解,何以像陈寅恪那样的中国文化本位论者,却是坚定的西医信仰者,反倒“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寒柳堂记梦未定稿》)。陈寅恪以中国传统思想为体,以西方医药技术为用,这正是体现在他个人身上的“中体西用”啊。甚至也可以说,几乎所有中国人,其实都是陈寅恪式的“中体西用”者。

  只有穿上中式服装才“像一个人”

  一旦采取了本土化形式,则中国人对于西方的人与物并不抗拒。

  关于服饰问题,李提摩太有一节相当风趣的记录:“……有一天,我换上了当地人的服饰,削了头发,做上了一条假辫子……男人、女人还有孩子,都跑出来要亲眼目睹这般景观。我听到背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啊!他现在看起来像一个人了!’那天下午,我被邀请去一户人家喝茶。现在我明白,以前没有人邀请我,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我穿着外国人的服装,看起来会非常奇怪,当我坐在屋子里时,各种各样看热闹的就会凑到纸糊的窗子前,每个人都悄无声息地用指头尖沾着唾沫把窗纸戳一个洞,在上面凑上一只眼睛……反过来,当外国人穿上中国服装后,他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不值得一看了。”这一表现在服饰上的文化反应,暗中透露出中国人的性格奥秘:一方面,只有穿上中式服装才“像一个人”,可见服饰作为风俗标志的功能是如此巨大,作为文化传统的惯性是如此强烈;由此才能理解,满人初入中原,汉人对“削发”以从满俗曾拼死抗争;但等到三百年后满清统治终结之后,积非成是,汉人对“剪发”以复汉俗反倒多有抵制了。另一方面,只要穿上中式服装,外国人“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不值得一看了”,这又意味着,一旦采取了本土化形式,则中国人对于西方的人与物并不抗拒。——晚清思想史上有所谓“西学源出中国”之论,即认为西方学术本源于中华旧说而发扬光大,此时回归中土,“知彼物之本属乎我,则无庸显立异同;知西法之本出乎中,则无俟概行拒绝。”(陈炽《庸书·内篇》卷上)只要穿上中式服装就可以中国人视之,只要是源自中华就可以中国学问视之,则士大夫阶层的这种文化心理,与一般小民岂非异曲同工?

  中国社会改革挫折的原因,不在保守派,而在革新派

  近世中国最大的症结之一,不在于保守派的因循守旧,而在革新派的急功近利。

  尽管李提摩太也时常指责反西方、反基督教的保守势力,尽管他还说中国是“世界上最封闭的国家”,但读毕其书,我的总体印象,并不感觉当时的中国人特别守旧。

  在新文明的进逼下,一个旧文明处于被迫转型的阶段,必有保守倾向的反动势力出现,此中外皆然,故中国的保守主义并不足异。试看以日本幕末时代为背景的影片《最后的武士》、《黄昏的清兵卫》及《鬼爪》,东洋武士一开始甚至拒绝使用西方新式枪炮,而宁以白刃与子弹对垒,这最可见日人的保守性;相比之下,中国人似从未有过这种对冷兵器的怀旧心理,很轻松地就转向“师夷长技以制夷”了。处在中西对撞、古今奇变之中的中国士人,守旧者固然多,维新者也不少;排外者固然多,崇洋者也不少。面对异己的西方文明,其实中国人并不比日本人更保守;将中国近代化的失败,简单地归因于保守主义的国民性,未免皮相。

  也许,中国社会改造的挫折,至少原因之一,倒是在革新者身上。关键不在于是否应当革新,而在于如何进行革新。在这方面,李提摩太始终是缓和的革新者,主张以教育渐行改良,而反对以武力急行革命。

  大约在1887年,李提摩太还有一段极有价值的阅历:“……我建议中国政府进行教育改革,并为此每年投入一百万两白银。对这个建议,李鸿章的答复是,中国政府承担不了这么大一笔开销。我说,那是‘种子钱’,必将带来百倍的收益。他问什么时候能见成效。‘需要二十年才能看到实施现代教育带来的好处。’我回答道。‘噢!’李鸿章回答说,‘我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与此雷同的场面,在近代史上竟令人惊诧地至少重演了两次。第一次在1898年——近代改革家王照回忆:“戊戌年,余与老康(有为)讲论,即言:‘……我看止有尽力多立学堂,渐渐扩充,风气一天一天的改变,再行一切新政。’老康说:‘列强瓜分就在眼前,你这条道如何来的及?’”(据胡适《王小航先生文存序》)第二次在1905年——严复与孙中山在伦敦会面,严复表示中国的根本问题在于教育,革命非当务之急:“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之于丁。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但孙中山反驳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实行家也。”(据严璩《侯官严先生年谱》)这三次对话的不约而同,实在是意味深长,我甚至臆想,或许中国在近代满盘皆输的秘密就在其中。每一次,主张由改革教育入手者,李提摩太、王照、严复,都成了远水不救近火的迂腐书生;每一次,在实践中掌握了领导权者,李鸿章、康有为、孙中山,都是只争朝夕的激进改革家;每一次,都只想通过仓促的政治谋划,以完成那无法仓促完成的社会改造。结果是众所周知的,想争取时间,反而浪费了机会;中国人就这样不断在手忙脚乱的处境中、在时不我待的心理中,错过了可能的历史契机。因此,近世中国最大的症结之一,不在于保守派的因循守旧,而在革新派的急功近利。保守派目光短浅,他们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机;但可惜革新派同样目光短浅,他们只看到近在眼前的危机!

  教会的野心可以从头清算,教士的精神却无法全盘否定

  中国涌现过无数个到西天取经的唐三藏,但又贡献了几个向远国异人传播中国文化福音的朱舜水?

  最后,有一点需要再强调,即李提摩太是个基督新教的传教士,他在中国的工作始终以传教为终极目的,而这偏偏是中国研究者最视而不见的方面。因为对中国人而言,基督教在华的传布,绝不是可歌可颂的正面历史,相反,在很长时期内,是一段可恶可耻的反面历史。随着西方式民族主义话语在中国政治社会中的勃兴,近代中国人对基督教的敌意也水涨船高,一经1920年代非基督教运动的冲击,再经中共建政后反帝国主义的政治清洗,被视为帝国主义文化先锋的基督教,遂在制度上被削弱至苟延残喘;同时,基督教盛极一时的传播史和影响史,也为官方史学编纂有意识地轻描淡写乃至一笔抹杀,以至于天主福音已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所剩无几。而实际上,基督教在清末民初的势力之大,影响之大,远超出我们今日所能想像:十九世纪末,中国已是“教堂几遍天下,传教洋人相望于道”;至1920年,全中国教堂总数已达一万余所。民国建立初期,以孙中山为首的广东政界信仰基督者极多,全省官员中教徒的比例竟一度高达65%。洋教势力对全社会渗透程度之惊人,于此可见一斑。

  因此,李提摩太的出现绝非偶然的、孤立的,他只是基督教的冰山一角;他个人在近代中国的巨大影响,是与基督教在近代中国的巨大影响紧密关联的。那是李提摩太纵横捭阖的时代,那也是基督教呼风唤雨的时代。

  近代西方宗教,是与其军事、经济势力一同扩张至全世界的,故教会带有帝国性格,教士带有殖民心态,诚不可避免。可是教会的野心可以从头清算,教士的精神却无法全盘否定……他们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到中国,深入穷乡僻壤、绝域边陲,去中国士大夫不愿去的地方,行中国士大夫不能行的义务,以启蒙为天职,以救济为己任,其无远弗届的开拓激情、有教无类的宣教热忱,最表现出西方近代文明的光辉一面。相比之下,中国文明固然有其伟大处,但中国人似乎只有拿来主义、为我所用的心胸,却缺乏走向世界、宏我圣道的魄力;中国涌现过无数个到西天取经的唐三藏,但又贡献了几个向远国异人传播中国文化福音的朱舜水?

  中国有过一个李提摩太时代,有过一个基督教时代,是进步也好,是耻辱也好,总之那都是我们曾经的历史。

  图:

  《亲历晚清四十五年——李提摩太在华回忆录》,李宪堂、侯林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2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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