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沈嘉禄(记者)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艺术家强调本民族艺术身份的呼声越来越高,但与国际接轨甚至向西方评判规则屈服、献媚的举动却常常引起喝彩。在这过程中,中国民间艺术家自觉或不自觉地扮演着“义和团”的角色,他们希望被政府部门和企业“招安”,在适当的场合适当地展现一下世代相传的独门秘技,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在市场化的今天,艺术多元化
的今天,弱势的民间艺术前途并不乐观。
概念一新,亮点多多
11月15日,上海展览中心广场锣鼓震天,2005上海民族民间艺术博览会(简称民博会)在一群浓妆艳抹的老太太表演的歌舞中拉开序幕。民博会在上海已经办了两届,上一次几乎不起浪花,媒体上报道也几乎看不到。民博会组委会秘书长应国靖对记者说:我们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虽然有文联的指导,但实际上大都是半路出家,现学现卖。但我们有满腔热血。
据他说,本届民博会加了“民族”两个字,概念一大,空间打开,引进了一些边远地区兄弟民族的民间艺术。自称外行的应秘书长其实很聪明,他知道,在上海和沿海城市,民间艺术的生存空间已经很小了,民间艺人大都转行,如果在民族两字上做文章,可以有更多的亮点。果然,本届民博会5000多平方米的展厅里出现了西藏唐卡、贵州苗绣、湟源氆氇,新疆和田玉等兄弟民族地区物质或非物质的民间艺术,一起来上海的还有从未走出大山的大师们。
受兄弟民族民间艺术的刺激,上海及沿海省市、西北地区的民间艺术家们纷纷亮出看家本领,去年双年展在上海展出的陕西延川剪纸此次由高凤莲带队再访上海,这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老太太,一片红纸剪成的花骨朵,成了老外抢购的宝贝,连带着将当地的旅游业也带上去了。此次老太太除了剪纸,还带来了布堆画。在木器方面,除了东阳木雕外还有千狮台配八张千狮椅、广西大型三国树雕、红木超大型圆屏及形状奇特的根雕。这类木器因为体量巨大,雕工精细,并与皇宫里的陈设有一拼,总能引来惊奇的目光。
密码已乱,变异迅速
民间艺术是有严格界定的,特指由民间手工艺人在一定环境下创造并长期在某一地区流行的艺术品,而且它还有一个特性,即与劳动生产、日常生活共生相伴。更重要的是,民间艺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学语汇,忠实地体现了民间的审美趣味。在世界艺术史上,民间艺术与宫廷艺术构成两大主流,但后者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在今天全球化的背景下,各国文化部门和艺术家都空前强调本民族的艺术,以此来彰显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和话语体系。比如本次APEC会议期间,韩国就让古代皇家骑士与现代骑警同时执行礼仪保卫,工作人员也一律着民族服装。但在中国,由于长期以来对主流艺术赋予了过重的政治使命,对生存于民间的艺术没有足够重视,不少民间艺术处于自生自灭状态。前不久日本爱知县世博会上,中国馆欲以民间艺术出彩,但据从现场回来的专家称:“量小质差,无法代表中国水平,让在场的中国官员和艺术家深感丢脸。”
市场经济启动后,一些企业和旅游部门从民间艺术中发现了商机,进行商业化开发,从客观上推动了民间艺术的浴火重生,但对本身的杀伤力也是相当大的。据记者观察,比如西藏的唐卡,在拉萨八廓街的作坊里,大多是内地人在画。山东潍坊的风筝,已经进入流水线操作。北方不少县市的皮影都不用驴皮牛皮了,改用塑料片,而且纯粹是用于装饰而不再演戏。东阳的木雕,因为居住方式的改变,已经彻底脱离了明清民居,不再成为家具或建筑部件,而专门做来点缀饭店的餐厅。工业化和旅游业对民间艺术的双重影响,使民俗学专家们又喜又忧。
在本届民博会上,记者发现就有不少民间艺术品的身份是有些模糊的,比如瓷器烧造,在中国早已形成规模化生产经营,特别是官窑,纳入宫廷造办处重大项目,如果归入工艺美术更加确切。上海的顾绣,本是官宦人家为向皇帝进献的贡品,由家庭自己制作,自始至终都没有流入民间,也不能算民间艺术。
不发展,就萎缩
但也有专家认为,为迁就现代人的审美要求和市场需求,民间艺术发生变种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能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民间艺术就可能遭到抛弃,成为文化化石。近年来,不少地方在传统的基础上,运用现代绘画和工艺手段,创造了一些新的工艺品,此次参展的展品就有麦秸画、芦苇画、丝绒国画、微雕家具、微雕乐器、吹塑版画、纸织画、可乐罐京剧脸谱、蛋壳镶嵌画、雕贝贴画、软木贴画等。
民间艺人的视野也开阔起来,泥人张的后人搞起了现代人像雕塑和城市雕塑,泉州木偶、陕西马勺、陕西年画、天津风筝经过改造后进入现代公共空间,成为旧瓶装新酒的装饰艺术。艺术家深入民间,指导民间艺人,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就。
就在民博会期间,亚洲艺术节也在广州举办,记者了解到,佛山至今还保存着全国唯一一个国营性质的民间艺术研究社。在上世纪50年代,董必武、郭沫若、茅盾等都去参观过,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艺人们坚守精神
家园,顶住各种诱惑,将“秋色”花灯做成系列,不仅承接大型会展,还接受国际订单。当地艺术家说,要不是政府护着,冯氏父子早就散伙了,手艺也失传了。
玩当代艺术的一些画家经常从民间艺术中汲取养料,创作出具有现代意识的作品,颇能引起国际美术界的关注,但他们吸足民间艺术的养分后并不反哺民间艺术。只有吕胜中,通过小红人的装置艺术获得成功,反过来一直在呼吁有关部门加强对陕北剪纸等民间艺术的保护和开发。
不保护,就消亡
记者在展厅内询问了至少20个摊位,第一天的生意相当清淡,有十多家到下午4点还没有开冲(成交)。一个民间艺人无奈地对记者说:民间艺术在中老年心目中,靠着儿时记忆还有点地位,年轻一代受西方文化影响,已经看不上这玩意儿了。但记者在现场看到,购买的人群中还是以青年人居多,他们着眼于剪纸、皮影、木勺、年画等装饰意味较浓的工艺品,用以装饰家居。
前不久,上海交大化学化工学院握澜实践队的几位学生利用暑假到上海嘉定、金山,河南驻马店,福建泉州等地进行“寻找消失的民间艺术”的社会考察,结果发现不少民间艺术处于濒危状态,又发现大学里有70%的大学生缺乏了解民间艺术的渠道和方法,于是提出了“民间艺术进校园”的构想。他们虽然还无法对民间艺术持续发展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但这些努力是难能可贵的。
记者认为,民间艺术的振兴、发展应该走两条路,一是符号化,一是商品化。符号化是政府和主流艺术家可利用的资源,商品化则应该吸引民间资本,让民间艺术在新的生存环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所谓保护,有积极和消极的两种,从目前的情况看,申遗之类的保护往往加快钙化速度,而走向家庭、社会、市场,才是积极的保护。
专家认为,民间艺术根在民间,发展空间也在民间。在现代化、城市化、全球化的趋势下,民间艺术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只是一个表象,如果认识到民间艺术的价值,政府支持,专家和艺术家们一起努力,它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但本届民博会组委会秘书长应国靖抱怨,他们的运作过程缺乏的就是资金,而且在招展过程中,几乎得不到一些区县文化部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