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大师黄苗子谈起艺术来称自己只是个小票友。本报记者吴平摄
结集了著名书画家黄苗子先生60余篇散文的新书《风雨落花》日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昨天,黄苗子在寓所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说,将这些文字结集出版,除了表示对已故朋友的怀念外,还试图要为后人研究书中所提及的文化给大家留下一鳞半爪的线索。对于眼下某些书画家热衷于走穴的行为,黄老颇为反感,认为书画家倘若耽于此道必将自毁前途。尽管在书画艺术领域已取得了非凡的造诣,可黄苗子却总是自谦地认为,自己始终只是一个行走在艺术天地里的小票友。
■谈新书
借《落花》追忆已逝亲友
收录在《风雨落花》中的散文为黄老三十余年来陆续写作而成,这些作品几乎浓缩了他一生的散文创作成就。文章不但记录了他与著名文学家沈从文,画家梁白波、黄永玉,国学大师启功,漫画家丁聪、廖冰兄,“大玩家”王世襄等一帮老朋友的交往趣事,还写下了他对自然、对人生的深刻感悟,语言清新隽永,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个世纪老人宁静淡泊、乐观豁达的处世情怀。
今年92岁的黄苗子说,尽管有些文章已出手多年,但它们常看常新,每次看时都有一种别样的心情,“比如北京风土小记系列、北海田田的荷叶、故宫奇妙的钟表馆以及天桥杂耍的老艺人、城南的骆夫等,现在可能都找不到了,但每当我翻看这些小文章时,他们便会活灵活现地跑出来。”黄苗子说。而当谈到书中所涉猎的沈从文、梁白波、启功等一个个逝去的老人时,黄老原本铺满笑意的脸蓦然堆积起忧郁的阴云,他神情黯然地说:“他们去了,像排好了队,一个个不声不吭接着去了。”黄苗子说:“人世间的事本就无常,离开也是必然,但想起曾经在一块美好的时光总让人惆怅万分。”
《落花》中的散文毕竟大部分写于二三十年前,有些文章放到现在来看难免不合时宜,但为了保持文章的真实面貌以及作者当时的心境,在此次出版中,黄苗子只将文章中明显的错讹做了修订。“《落花》的出版,除了表示我对已故朋友的怀念外,还想要为后人研究我在书中提到的沈从文、启功等老人留下一鳞半爪的线索。”
■聊艺术
玩票到老迷上打油诗
作为一个著名的书画艺术家,在外人看来,黄苗子在书法、绘画、诗词等方面造诣颇深,然而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充其量只是一个行走在艺术天地里的小票友,仅此而已。
评价自己的艺术成就,黄苗子谦虚地说:“我这个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没有什么成就,也不是任何方面的专家,书法也罢,画画也好,即便是写‘打油诗’也只是摸到了个门而已。”黄苗子说,他并没有上过专业艺术院校,只是由于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喜欢书画艺术,能走到今天全仰仗身边朋友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和自己的勤奋。
他年轻时兴趣广泛,什么都学,二十多岁偏爱漫画,三十多岁开始练书法,老年时迷上了写打油诗。“尽管看起来似乎书法、绘画、诗词样样都会两下子,但这实在是因为没有在某个领域取得足够大的成就,才东一榔头西一棒。人家所说的‘家’,是指真正在某个领域取得卓越成就的人,像沈从文、启功、吴冠中、黄永玉这些人才称得上是‘家’,我只是个小票友。”
■论画界
走穴意味着自毁前程
虽然自称是书画艺术天地里的“小票友”,黄苗子却勇于对当今书画界存在的问题给予指正,他认为当下多数年轻书画家存在的共同毛病是,对艺术理论浅尝辄止,文化底蕴普遍积累不够,“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字写得不错,但画得很糟;画得可能很棒,但字又写得不忍卒看;有的善书画,却不会写诗词。一个出色的艺术家应该在一专多能的基础上,学会将此三者融会贯通到作品中,而不偏废某一项。”
对于眼下一些年轻书画家四处走穴挣钱的现象,黄苗子颇为反感。“我知道现在有一些年轻画家,他们刚把握着的画笔暖热,丰满的狼毫还未磨秃,基本功也还没有打好,却开始热衷于四处走穴卖书画挣钱了,急功近利的行为严重损伤了艺术创作的纯净性,长此以往艺术家必将自毁前程。”在黄苗子看来,艺术应该矜持地与商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旦艺术家染上了褪不去的铜臭,那么他将与市侩无二。
■叹人生
看淡生死骨灰可喂猪
黄苗子对生死看得尤为淡漠,他曾在七八十岁年间三次写下遗嘱,遗嘱说:“趁我们现在还活着之日起,约好一天,会作挽联的带副挽联,画一幅漫画也好,不会作挽联的带个花圈,写句纪念的话,趁我们都能亲眼看到的时候,大家拿出来欣赏一番。这比人死了才开追悼会,哗啦哗啦掉眼泪,更具有意义。我坚决反对在我死后开追悼会,处理骨灰的办法是,将其拌到猪食里喂猪。”尽管距离写遗嘱时已过去二十多年,但黄苗子依然没有改变他对生死的态度,“死亡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既然选择了生,何必恐惧死?”
不怕死的黄苗子却被各种文字债及各种社会应酬烦恼着,“我现在最怕的是为人写序,人老了写东西就不那么精确,出错会被人笑话。自去年以来,我拒绝了许多朋友的请求。更多的烦恼是社会事务太多,今天开会、明天来访,琐事缠得我焦头烂额。”黄苗子苦笑着说。
人物简介
黄苗子,1913年生于广东省中山市。小时候在香港读书,喜爱诗画文艺,8岁习书法。12岁师从名师邓尔雅先生学书。其后在上海从事美术漫画活动,并任上海大众出版社编辑。1938年以后,在广州、重庆、上海等地工作及从事文艺活动,1950年后定居北京至今。
黄苗子长期活动于文学、美术、书法界,交游甚广。所作美术论文及散文诗词,经常在国内外发表。美术论著有《美术欣赏》《吴道子事辑》等;散文有《货郎集》《黄苗子散文》等;书法有《黄苗子书法选》《当代书法精品集—黄苗子》《草书木兰词》等。黄苗子的书法,曾在北京、广州、上海等地举办展览,并曾在日本东京、大阪,韩国首尔等地展出。其作品曾被伦敦大英博物馆、德国科隆东方美术博物馆等公私藏家收藏。
记者手记
笑面苗子
他本叫黄苗子,但他更乐意别人叫他“苗子”,说“苗子”二字听起来温暖又亲切,像这冬日里的一簇火苗。
他个子不高,体态偏瘦,眼小而嘴阔,灰白且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他说话缓慢,略带南方口音,语调平和并富有节奏。他爱笑,有种顽童在嘴里含了枚麦芽糖的惬意,而这漾在脸上的笑正如“苗子”这名字,流淌出的是无尽的和蔼与温情。
尽管与夫人郁风先生恩爱相守一辈子,但他却不愿在外人面前更多地谈及郁风,他说他们也会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得面红耳赤,但这争吵久而久之竟演变成了他们最好的交流方式。
他生性幽默、开朗,一生交友无数,家里既是起居、创作的地方,又是交际聚会的场地,叶浅予、沈从文、启功等一批老朋友去了,学者李辉等一拨新朋友接踵来了———他的寓所终年其乐融融。
他给他的书房取名为“晚安”书屋,而自吟的“春蚓爬成字,秋油打入诗”的打油诗成了书房门联。在他的家里,除了汗牛充栋的书画、书籍,便是各有来历的坛坛罐罐,以及叫不出名的大小葫芦画,而夹杂在这古色古香的环境中竟还有现代化的电脑、传真机。他说,他是他们那代人中最先学会用电脑写字的老人。
说这话时,苗子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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