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语
□本报记者夏榆
在瑞典学院的演讲大厅遇见罗多弼先生，他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像列宁。他的汉语很好，说话语速极快。
南方周末：你被邀请参加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你在那样的时刻有什么感觉？
罗多弼：我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或爱国主义者。但是我知道，此时全世界都在关注诺贝尔奖，作为瑞典人我应该自豪。
广义上的诺贝尔奖，包括物理、化学、生物这些自然科学，也包括文学奖与和平奖这样的人文学科，诺贝尔奖使小小的瑞典被国际重视，被世界尊敬，作为瑞典人我确实是有点自豪。诺贝尔奖使一些在世人视野之外的重要学者、严肃作家进入我们的视野，同时诺贝尔奖能帮他们改善处境，这也是我看重诺贝尔奖的原因。
南方周末：在诺贝尔博物馆，我看了诺贝尔奖从1900年开始到现在的漫长历程，我个人认为那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历程。
罗多弼：我同意。我也认为诺贝尔奖100多年的历史令人尊敬，诺贝尔奖是瑞典和瑞典人的骄傲。
不过这可能是一种悖论。瑞典人连爱国主义这个词都用得很少，可以说不喜欢用。作为不承认国界的一种奖项，诺贝尔奖可以代表瑞典人的现代意识——在很多瑞典人的心目中，世界性成为了瑞典人的特点。
不过这种对诺贝尔奖的骄傲感，是否也是一种民族主义？诺贝尔奖有100年的历史了，说它的影响“深刻而重要”可能是过分了一点，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诺贝尔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多方面的。比如，诺贝尔奖提高了科学和文学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使得大家更加重视人类和平。
不过，不应该过分夸大诺贝尔奖的影响。诺贝尔奖有影响，不过这种影响也很有限。假设没有诺贝尔奖，科学的发展，文学的状况，会很不一样吗？世界上的战争会更少吗？大概只能说：不。
南方周末：人们说诺贝尔奖的精神就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世界性象征，你同意吗？
罗多弼：我完全认同这个观点。总而言之，我觉得诺贝尔奖很好，作为瑞典人我甚至为此骄傲。但是，跟别的好事物一样，诺贝尔奖恐怕也有其负面的东西。
南方周末：我看到过你对诺贝尔奖的批评，什么地方让你感觉遗憾呢？
罗多弼：作为全世界最有权威性的科学、文学以及和平奖，一个全世界都有人重视的奖，诺贝尔奖有不同方面的价值和意义。总而言之，我觉得诺贝尔奖很好，作为瑞典人我甚至为这个奖有一种骄傲感。但是，跟别的好的事物一样，诺贝尔奖恐怕不但有它的正面，也有它的负面。这个可以说是遗憾。
我用“批评”，不用“批判”来谈诺贝尔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诺贝尔奖很好，但是也许也有一些负面。比如，文学奖似乎使得很多人以为，获得这个奖基本上跟运动员获得世界冠军奖一样。这样看文学我觉得根本不对。跑100米，就可以衡量谁跑得最快，有绝对、客观的标准。但是文学不是这样。文学的领域里面不能采用什么绝对同一的标准，可以识别非常好的文学和优秀的作家。哪个作品最好，哪个是第二，哪个第三等，这不是简单判断的。这不是因为评委的知识或者判断能力有限，是因为文学和艺术的本质，文学作品不能这样比较。我觉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主要意义在于帮助我们发现非常有意思的作品、优秀的作家。而且，诺贝尔文学奖的确也比较好完成了这个任务。
还有就是诺贝尔奖的颁奖仪式形式大于内容。颁奖形式只是上流社会的一个隆重的社交仪式。实际上那些参加颁奖典礼和皇家晚宴的上流社会人士，可能并不真正关心科学和文化。当他们从音乐厅或晚宴散去，脱去燕尾服和长裙，可能就不再记得还有诺贝尔了。
昨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了诺贝尔奖晚宴的报道。这个报道很重视瑞典的王后、公主穿什么衣服，有哪些包括商人和政治家在内的名人，等等。看来，报道者也喜欢听到外宾肯定地说，诺贝尔奖晚宴可能是全世界最隆重的宴会。
听到这些，我就认为这可能会在瑞典人中间培养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自豪感。
南方周末：你对评委的判断水准怎么看？你刚刚说到人无完人，评委也会犯错。诺奖的评委们犯过什么错吗？
罗多弼：一定要理解到，每个评委都是人，他们不是完人，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人。这很重要，否则就容易把诺贝尔奖抬得太高。
回顾诺贝尔奖的历史，大概比较容易发现，有一些原本应该得奖的人没有得奖，也有些原本可能不值得获奖的人却得过奖。这些都在所难免，因为评委不是完人。自然科学方面我完全外行，但回顾文学奖的历史，我还是觉得，总的来说，瑞典学院虽然很成功，但也有几个不太成功的个案。
南方周末：事实上对诺贝尔奖一直有两种态度，一是膜拜和神化，认为它是至高无上的标准；另一种则认为它只是某种政治或意识形态下的产物。
罗多弼：你描述的这两种态度我觉得都很极端，都要避免，而且这两种态度之间恐怕是有内在联系的。如果你本来的态度是“膜拜和神化”，那么当你发现诺贝尔奖的历史瑕疵之后，你就可能高度失望，进而把诺贝尔奖看成某种政治或意识形态下的产物。
我认为，“诺贝尔”不应该被神化成至高无上、绝对正确的奖，但毫无疑问它是值得尊敬的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