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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快报记者郭爽
采访陈果是在香港2006影视博览。在展会一个白色小隔间里，这个“香港新锐导演”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剃着小平头，没有想象中的张狂或任何出位的地方。“我也不想老拍‘地下’，但拍‘地上’人家也没机会给你放。”陈果说，香港电影真的很难，创作、演员、投资，环环都有问题，“可是又能怎样，再坏的时代都会过去。”至于内地，“过于奢望
只是一种天真。”
第一部分
好的电影题材与是否草根无关
郭爽（以下简称“郭”）：你被称为草根导演，你认可吗？
陈果（以下简称“陈”）：不是草不草根。老实讲，在香港这么一个高消费的城市，你要做这种事很难。所以我只是一开始给自己找了个定位。每个导演都有他的定位，我只不过是恰好定在了这方面，在这方面，我有我的观众，我的市场，不大，但是可以生存。但我做了这么五六年，我都觉得不大对劲。因为不论中片或西片，观众进入戏院的数量真的是减少了，更何况我们这种小众的独立制作呢？内地去年拍了200多部电影，真正在戏院上映的有多少部呢？我还算是有一点点成绩的导演，人家肯放我的片子，而且我的电影还算雅俗共赏容易看，别的很多导演都没有机会上。独立也不容易做。
在这方面我定位了我的“草根”，但你说，《饺子》是不是草根呢？它也不完全是。所以草根只是不知道谁说的，其实无所谓。只要是你觉得不错的题材，去拍就好。
郭：你选择在香港拍戏是否就是因为题材不受限制？
陈：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其实题材的限制一直都在。不说你拍新的，你一直都在一堆旧题材里翻东西。老实讲，我们导演拍电影的时候也非常累，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去把观众拉进戏院。但是你凭借什么去判断呢？你自己能凭自己感觉，这个故事好看，那我就拍。在香港，除非你是很大的导演，否则投资方都不会轻易给你多少钱。因为市场真的比不上以前，真的越来越小，变成现在要不停压缩成本。像拍《饺子》，如果我用很多钱去拍，那一定收不回成本，现在就只能用最少的金钱，去力争拍出最卖座的电影。像《饺子》，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在内地播，那我们就拍个纯粹香港的故事，所以现在很多香港导演都把本土的制作资金压得很低，因为现在主流电影的存活，你不能只靠故事、导演，还要靠演员。明星制度很重要，可现在没有明星了，走下坡的走下坡，很多都不在了。你要琢磨观众的口味，他们想看什么样的明星，你怎么去培养下一代的演员。但你要培养新一代的演员是跟整个电影工业有关系的，你要经常让他们有工开，他们才有机会去演。
郭：其实很多香港导演还是会去跟内地合作拍片的。
陈：是要拍合拍片，你看今年的数据统计，就讲什么内地十部最卖座的电影七部是跟香港合拍的，但这里面夸张了多少，你们知不知道？
我们香港现在导演很惨，制作人很惨，因为香港电影一直都是不能在香港本地回收成本的，以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因为香港这么小，现在又多了这么多媒体、电脑、卡拉OK，你培养不出更新一代的进入戏院的电影观众。看盗版，和已经看惯DVD的人，看惯电脑的人，他们已经不必去电影院，享受那种集体性的乐趣，对不对？所以讲电影，还是要看怎么把观众拉进场才行。
第二部分：
香港导演也会面临意识形态问题
郭：那你会去接拍电视剧吗？
陈：有部电视剧想找我拍，我挣扎了很久，还是主旋律呢，哇！（大笑）我真的很想拍。
郭：是什么题材？
陈：这个真的不好说。比如说，你找我拍雷锋，陈果拍雷锋，恩，那是个什么样子的雷锋。（大笑）是《断臂山》的雷锋呢，还是怎么样，那就好玩了。但是我们的想法很难得到配合，因为意识形态在那儿。理论上观众是没有什么，但守门的那个人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
所以香港导演在内地拍戏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他只能妥协之后才可以完成。随波逐流也不是坏事，生活嘛，你总要干下去。
郭：就是这种妥协，让人觉得香港电影在退步了。
陈：如果我要拍部电影，在香港大卖，又在内地大卖，这点谁都想，但是很难。拍大片？每个人都能拍大片吗？拍生活片呢，你又不能讲很多边缘的东西。
现在香港导演都面临这个选择：到底我要不要内地市场？你到底要照顾香港还是照顾内地？你要照顾内地就照顾不了香港。因为香港人受多年的殖民地影响，其民族意识没有那么强，不会整天把爱国放在口上，我一定要支持国产片或者什么，他不可能。
所以到现在，如果你想要内地市场，那你就去内地拍。当然，也有人希望两边都行，但这个想法是非常天真的。香港电影被改来改去，最后完全不成人形了。
郭：有些香港电影被删改后在内地也并不讨好。
陈：是啊，内地观众一看，你这个什么东西啊！我觉得内地是这样，进入电影院的观众水平很高。乡下的居民一定不会进戏院看电影，观众都以大城市为主。这些观众有自己的选择标准，看到你的东西不太对的时候，就放弃了。放弃你，你自然就得不到什么票房上的收入。
但现在内地的电影炒作也非常严重，很多东西都很夸张，一亿讲成两亿，就是吹嘛，大家吹，观众就很迷茫，也不知道这个电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搞到只要是大片，大家都会去看，是吧？馒头的故事就是这样吹出来的。（笑）
郭：为什么放弃去重庆拍戏的计划？
陈果：去内地拍戏太困难，我觉得在内地做导演真的很难。我很佩服他们能一关一关地这么过，而且最后能做出来。因为我们香港人没时间去磨，青春有限，啊？人就那么短短几十年，你再去慢慢地磨，磨到这故事能不能拍，拍完之后又磨能不能做出来，这是很痛苦，所以不玩这种游戏。
台湾就比较好啦，它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你乱拍吧，你胡扯都行。
其实内地还没有开放之前，台湾是香港电影（古装片和武打片）的重要产地。
台湾电影这几年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想做很多商业电影。很多已经成名的导演，像侯孝贤、杨德昌、蔡明亮他们，都已经有固定的国际地位了，而且他们拍的电影已经是另外一个层次了。现在台湾的年轻导演都想拍商业片，这跟内地很不一样，内地的导演都想拍“自己的”电影，很艺术性的，不管市场什么的。
我也不想老拍“地下”，但拍“地上”人家也没机会给你放。
比如徐克以前拍很多戏，像《笑傲江湖》、《梁祝》，都是在那边拍。很多年前秦海璐就跟我说可以拍拍二人转，我就去大连看了看。其实二人转最好玩的就是里面那些黄色的东西（笑），但是你不可能拍得出来，拍出来也会给你剪掉，这就没意思了。很多老百姓喜欢的东西，不是说没人看，是你不可能有一个渠道给人家看。这是我们国内目前存在的最大的问题。
第三部分：
香港电影在迷惘中走走停停
郭：李安说，做导演要把基本功练好，你觉得现在香港的年轻导演基本功怎样？
陈：基本功有，但是没有内涵，对年轻导演来说。因为就香港整个电影工业的特点来看，做这行，导演一出生就是做商业电影。它很少会去讲人的内心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啊，我们很少这样的教育。一些个性比较突出的导演，比如许鞍华他们，就会讲这种东西，学徒制下出来的导演，不会说这些，变成人文的东西就没有了。只是说，来到这边，就有个反应，（笑），这样就行了。当然我们也并不排斥这种做法，因为香港电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无政府主义的状态下，慢慢形成了所谓的“香港电影”。
很多内地的朋友跟我说，自己是看香港电影长大的，但经过这20年，越来越觉得香港电影没有以前好看了。这不是因为它没有娱乐性，而是因为它的娱乐性已经过时了。你就觉得老，没有再新一点的东西。但就是它真正培养出香港电影。它的宽容度就是，它有喜剧的、有打斗的、有惊险的，什么乱七八糟都有，这才是真正的创作花园。
郭：那你觉得香港电影的精神传承性在哪里？
陈：其实大家都在努力做，但真的很迷惘，你不知道观众要什么。像今年的贺岁片，还是在走老路，嘻嘻哈哈的片子，但观众却说，没兴趣，你跟十年前没两样，你还在玩这个东西。这是创作人的问题，他不知道观众要什么，只是凭直觉去想。
还有就是没有明星带动。今年连续三部贺岁片都是张柏芝一个女主角，观众看了就会厌。新演员进不来，老演员走不了。所以说香港电影有问题，它不只是某一环的问题，创作、投资、演员，每一环都扣在一起。
新人多的是，但要有观众愿意去看，这需要一段时间。在内地，就算是最红的演员，观众也不会为了他而去看电影。不会吧？一个人带不起。一个演员能到现在成为大明星，他已经赚得很多，随便代言个什么，就跟拍部戏的酬劳差不多，他现在不稀罕拍电影，除非是个绝世好戏，不演就会后悔终生的，他才会去演。对我来说，如果我要靠拢主流，这个我也逃不掉。
郭：拍《香港制造》时，你只有五个演员、五个工作人员，现在还可能回到那种方式吗？
陈：我想这样做，因为我觉得电影本身就应该这样做，好玩，你可以拍自己想拍的东西。我最大的目标也就是追求用小成本拍好电影。可是有时候心也会痒，有人给你投资，你为什么不去拍大一点的呢？当我转向拍比较商业的电影的时候，很多我的影迷都骂我，但其实观众流失不流失不重要，我不担心，因为电影观众很现实，你拍一部不好的他就背叛你了，那他背叛你之前你为什么不背叛他？我有什么压力，我为什么要跟他纠缠那么多年？是吧？因为你拍不好，他就说，哎，你完了，那我不先自毁！（用手做自杀状）
（含辛／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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