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宏宇实习生徐卓君
两年前,在本版的《穷得只剩下电影》里,刚刚走出校门的新导演宁浩下定决心:“得拍点赚钱的。”
目前,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成为今年截至7月中旬的票房冠军,但他仍跟两年
前一样穷,不管票房多高,他已经不能从中分到一分钱。
影片的成功,为他带来的是更多的拍片机会,以及对未来选择的可能性。
从4月底到5月,宁浩一口气拍了5支MTV,客户包括李宇春。朋友们都很吃惊:不是说不拍了吗,怎么又回来拍了?
“不拍点挣钱的,行吗?”宁浩说。当时,在宁浩的按揭存折上,余额已不足万元。“两个月以后就扣光了,接下来你吃什么?你喝什么?这意味着,你这个月不挣钱,下个月就赤字了。”
拍了3年电影,宁浩没有从电影导演这份职业里挣到一分钱,反倒欠下几笔债。
从富学生到穷导演
2003年的处女作DV影片《香火》是宁浩花20多万元的积蓄拍摄的。当时,作为还没从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系毕业的学生,他算是学生中的“富人”。念书的时候,宁浩已经开始拍MTV,拍摄期每天能有五六百元收入。几年积累下来,还没毕业,他已经是行内颇有名气的MTV导演,并担任过热播的电视剧《中国式离婚》的执行导演。《香火》被选入了瑞士洛迦诺电影节,在东京FILMEX电影节获最佳电影奖,在香港国际电影节获“亚洲数码竞赛”金奖,这些也都为宁浩带来一些奖金收入。
作为一个新人,这样良好的开局在国内是不多见的。
钱开始作为一个问题,是从他毕业后以电影导演为职业开始的。
2004年,他拍摄了自己的第二部剧情片《绿草地》。影片投资不高,但拍摄开始后,宁浩才发现投资人事实上拿不出足够的钱。他不只没拿到导演的报酬,还搭进了自己的积蓄。即便如此,他还拖欠了工作人员的报酬和部分设备租金,“你本来是一个身家清白的、从来不欠钱的人,到最后要背负很多问题。”现在说起来他仍旧一脸无奈。
《绿草地》的海外发行权卖给了德国最大的巴伐利亚电影公司。5万欧元(约合人民币50万元)的预付款只拿到一半,他立刻用来做了后期。后来,德国和法国的朋友告诉宁浩,《绿草地》已经在当地艺术院线公映;他还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了《绿草地》的影评,据此估计美国的艺术院线也已上映。但因为出品人在海外发行上的“业余”,剩下那一半预付款迟迟拿不到。
宁浩倒并不着急,像他这样的人还不少。最近,他听香港导演陈果说,他们去年终于拿到了《香港制造》的海外发行头期款———《香港制造》9年前就拍完了,离香港金像奖和台湾金马奖上的风光也有8年了。
2005年3月,当初投资支持陈果拍出《香港制造》的刘德华,出资发起扶植年轻导演的“亚洲新星导”计划。宁浩凭借自己的一个剧本入选,成为该计划中的6位导演之一。那个剧本———它需要的拍摄成本“新星导计划”支付不起———并不是《疯狂的石头》。两个月后,用“新星导计划”的资金,宁浩开始筹备成本相对低的《疯狂的石头》。
“刘德华的‘新星导计划’,带来的最大的变化就是自由。钱并不多,但是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刘德华的态度是在战略上很支持,在战术上放纵你。”
《疯狂的石头》至少没让他再欠剧组成员的钱,但自己的导演酬金还是扔进了制作。原因很简单:宁浩不打算像上一次那样处处受制,所以用包单的方式接拍了这部电影———制作费是固定的,约为300万元,剧组自己控制开支,有剩下的是自己赚的,超支了自己想办法填上,影片上映后,不管多卖座,导演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最终,拍片超支,“钱不够了就把我的酬金贴进去。”
《疯狂的石头》是宁浩至今做过的投资最大的电影,这期间他已经完全没有精力抽空去拍些MTV“补贴家用”。
到了今年4月底,宁浩基本完成了《疯狂的石头》的后期制作,影片耗时一年整。然后,他迎来自己电影生涯中最绝望的时刻。
“我还无法扔掉MTV,这让我非常讨厌。”宁浩始终得靠另一碗饭才吃得饱,“从拍《香火》开始,当电影做得越专业,盘子越大,就越没有精力去照顾其他的事情,但是生活逼得我又不得不照顾。我背着房子,拍电影我挣不到钱,长此以往家将不家啊!我得思考我要花多少精力放在电影上,花多少精力放在MTV上去挣钱,我无法专心地去从事电影,我很分裂。”
剪接师在工作完成之后离开了,剩下宁浩一个人在机房。后期的费用已经花完,所有的事情只能自己来,“刻一张盘得我去刻,送个文件也要自己送到人家里,累心累身,压力特别大,整夜失眠。那时真的是觉得挺绝望。这个事情怎么办?谁也帮不到你。到现在为止,最大的感觉就是疲累。”
疲累中,他开始非常严肃地考虑一个问题:我能不能靠电影活下去?
没钱拿也要去宣传
宁浩在电脑上写下的电影产业分析,几乎就是一篇论文。比如这样一段:“科技的发展、娱乐形势的改变,电影面临淘汰趋势。电影从一种优势的娱乐工业退化。所有商业社会的发展离不开人类的行为方式,人类的行为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当然也包括娱乐,所以有了大娱乐业这个产业。人类行为方式的变化无一不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而变化,从而影响到经济链条的变化……传统的电影已经发展100多年,它是随着胶片技术发展而诞生的产业,其功能是为了满足人类行为中的故事欲。由于复制方便,同时负有当时的媒体功能,在当时看来电影是新兴的活力行业,但是100年后的今天……”
究竟是怎样的困境,让一个走出校园才3年的电影导演,竟然开始在思考“电影是过时的,将被淘汰的媒体形式”?
这是篇极度悲观的论文,随后宁浩提出的电影产业的若干问题还包括:“整个行业从业资金不良”、“从业人员不专业”、“创作受限,不能以市场为标准”、“发行公司形态初级”、“观众不关心,观影习惯丧失”和“版权的边缘化”等等。每一个问题底下还有ABCD逐项分析。
结论是:“整个行业从头到脚所有环节都有问题。”
“但我们惟独有一个优势,就是政策的力量。如果政策能给一定的扶持,这些问题都有可能解决。像房地产业,从房改到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做到差不多80%的房产私有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任何国家都很难做到的,这个速度都是宏观调控的力量。”听着这样分析,很难想像对面是一个年轻的电影导演。
分析归分析,宁浩没享受到“政策的力量”带来的好处,解决窘境,靠的还是老本行。“拍了5个MTV,我有钱了,压力又小了。可以跟着他们不计报酬地去宣传。”
从6月底《疯狂的石头》在全国范围公映以来,宁浩和主演主创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间飞来飞去,在一间又一间电影院跟观众见面、对谈。
其实到处去宣传电影,对宁浩已没有任何直接利益可言,眼下电影票房再高,只是出品方和发行方之间的利润分配,宁浩还是拿不回自己搭进拍摄的导演酬金。
但他还是得积极配合宣传,演员们也一样,哪怕自己买机票也得去。原因也很显然:你还要在这个行业里做下去,规矩得遵守,人情要照顾,将来才可能有更多的好机会。
穷人也可以挑选富人?
《疯狂的石头》由中影华纳买下国内发行权,过程相当顺利。2004年《绿草地》初剪完成,中影华纳总经理艾伦女士就在宁浩的机房看了片,乐个不停。只是因为公司组建之初,选择项目格外慎重,最终觉得影片风格与自己的方向不太贴切而未能合作。这一次没等剪完就看了,第二天艾伦请宁浩吃饭,两周后已经与两家出品公司谈妥发行合同。
中影华纳曾经对影片并无多大信心———导演谁都不认识,演员中最大牌的“春光灿烂的猪八戒”徐峥还只是个配角。但是5月看片会后院线反响热烈,拷贝制作量从原计划的30个增加到100个。按每个拷贝8000元制作费计算,院线的反馈,让发行商有信心多投入了56万元的发行成本。
到了6月底7月初,真正陆续在国内影院安排放映计划时,院线又变得保守了。国内大部分多厅大影院都只在非黄金时段安排最小的放映厅,公映首日大多只安排了不超过3场放映,票价多数定在二线国产影片的三四十元标准上,四川和重庆的情况要好一些———这部影片里的绝大多数对白是四川话。
几天放映下来,情况发生大变化。在有限的放映场次里,上座率非常高,爆满情况在各地频频出现。媒体记者的赞誉之辞更是蜂拥而至。在不足一周的时间里,“石头”取得了200万元的全国票房,为当周冠军。
上映一周后,“石头”享受到“好莱坞大片待遇”。7月8日、9日的周末,北京的各大影院普遍安排了每天10-20场放映,广州几家大影院把“石头”的票价提高到60元,在深圳甚至有影院把票价提到75元。“石头”的全国总票房在上一周的基础上,翻了一番,再次蝉联周冠军,也是截至目前,今年国产影片的票房冠军。
“这后面的突然转变也给了我一些肯定吧。包括去现场看观众反映,还觉得比较欣慰,没白干这么长时间。”宁浩说。
由于采取了包干制,不管票房多高,都不会给宁浩带来任何直接经济上的好处。对他来说,这种局面的好处在未来:很多投资人已经在找宁浩拍新的电影。
“我觉得我在这个行业里面还算顺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导演,很多还处于挣扎状态,没有拍片机会。起码我现在是有这种机会。况且我毕竟还有另一门手艺,实在饿得不行了,还可以去拍MTV。”
现在,他虽然有了很多拍片机会,但又面对着“从业资金不良”的问题,该怎么选择?
在经过了绝望期的那些严肃思考之后,宁浩有了自己的准则,他准备今后要挑投资人:“我觉得首先投资方是要靠电影来生存的。比如华纳就可以,中影就可以———这种公司是靠这个生活的,没有说背后靠着某地产、石油集团,电影赚钱他就赚钱,电影不赚他就没的吃。只有这样的才是良性的。”
“有的人,你的作品弄好了,他们不一定多好,你的作品弄坏了,他们也还是挺好的。对这样的合作伙伴你怎么能考虑呢?我认为可以告诫每一个导演:这样的合作会把你带进一个漫长的痛苦的过程。”
但眼下,真正“靠电影活”的投资似乎并不多。
“这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做和不做的问题。你可以不做啊。”
(P117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