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山
俄罗斯作家代表团的名单上有个拉斯普金,因为“金”和“京”发音相似,我怀疑是拉斯普京。我问俄国通郝先生,他说,不是。但我翻看了这个拉斯普金的作品目录,确定了他就是我所敬仰的拉斯普京。于是,勉强参加这个招待会的郁闷一扫而光。我所敬仰的外国作家,他是我唯一能亲眼见到的人了。
拉斯普京是1937年生,比我整整大了十岁,也就是今年六十九岁。六十九岁的拉斯普京留着一撮胡子,看上去是一个倔老头儿的形象。我身边的一位中国作家悄悄说,他很像一个老渔夫。拉斯普京的小说有《活着,可要记住》,《告别马焦拉》,《最后期限》,《给玛丽亚借钱》等,其中我最喜欢的是《给玛丽亚借钱》。小说中那纯朴的乡村农民如同我在农村的乡亲们。他们纯真的情感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甚至模仿这部小说也写了一部乡村题材的小说,当然,很不成功。这个俄罗斯作家协会组织的代表团共有十几个人,在整个会谈期间我的目光始终在拉斯普京身上。
拉斯普京的发言却大出我意料之外,他大发牢骚,批评当前俄罗斯的文学现状,对年轻一代的作家们表示失望,说他们的作品离开床上动作就不会写别的。这与中国一些老作家和评论家们对年轻作家的指责是如此的一致,真是如出一辙。俄罗斯的文学现状肯定不值得乐观,这从他们这个应该是国家级的代表团出访活动还要由一个企业家来赞助就可以断定。但是拉斯普京把这归咎于年轻一代作家们身上可就是太不公平了。你让他们写什么呢?写什么能有市场?说市场太俗,那就说是读者吧。可没有市场哪来的读者?
这里文学主要是指小说而言,小说这种文学形式面临两大杀手,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第一是电视。它们占据了人们生活中绝大部分空闲时间,能有耐心捧一本长篇小说读下去的人已经是“另类”。电视五彩缤纷的节目使人们只觉得时间不够用,而不是想办法如何消磨。几乎所有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的作家们都宣称他们的作品是被导演给糟蹋了。平心而论,你看过张艺谋的那几部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再去读一读原小说,你觉得是给糟蹋了吗?其实作家们也不过说说而已。当年老谋子征求武则天文学剧本,立刻就有五六位有名的作家自报奋勇甘愿被“糟蹋”。这是作家们的悲哀。但这悲哀决不是作家的无能,导演们的高超,而是导演们占据了现代科技的制高点。科学技术的发明对艺术形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当年一个小小的钢笔尖,就使得练了一辈子书法的老学究扔掉毛笔,改用钢笔记账、写家书。
小说的第二杀手是新闻媒体。新闻传播的手段太快太广大了,万里之外的一声狗叫你这边马上就能听到,这边你作了个鬼脸,万里之外的朋友立时就能看到。一位朋友把他刚写完的小说给我看,我看完了马上讲了一个新闻事件给他听。几乎完全一样。而且他小说中编的故事远不如现实中发生的事件精彩。在“9·11”之前,哪一位作家能想象出用客机撞大楼这样的恐怖手段?
拉斯普京为俄罗斯文学感到悲哀,他是真诚的。但也是毫无办法的。同行的邦达连科对拉斯普京提出了异议,但是他并没有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翻看一下拉斯普京的创作目录,可以发现他在1995年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下葬》之后再没有发表过作品。恰巧《下葬》这部小说我也读过,他写的是变革后的俄罗斯老百姓极度贫困,死了人连下葬都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很显然,拉斯普京与这个时代的俄罗斯已经不能融洽相处了,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就在拉斯普京发言的时候,我身旁的王先生低声感叹道,年龄是不可超越的。我深有同感。
拉斯普京的主要作品是《活着,可要记住》。是的,活着的拉斯普京说明了一个道理,活着,可要记住,年龄是不可超越的。这对我们这些正在步入老年的人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