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
几乎每一个成名的戏剧导演都要选择执导《哈姆雷特》,这好像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向大师靠近。但是,并非每一个导演都会选择《等待戈多》来给自己正名。这不单单是《等待戈多》表达上的难度,更多的还是对荒诞派的热度在消退。
孟京辉和林兆华可以说是中国戏剧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身份也相当特殊、复杂。孟京辉是校园戏剧出身,这必然要走向先锋的道路,在校园的激进氛围下,荒诞派最为合适,所以他会选择《等待戈多》来作为自己的“处女作”。林兆华则是演员出身,等过了欧阳予倩、曹禺的时光,林兆华才可以以导演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从“主流”角度看,《茶馆》和《赵氏孤儿》在商业上大获全胜。可是他在实验戏剧上却总是遭到争议,赔的最多得就是《三姊妹·等待戈多》。这两个版本的《等待戈多》是中国当代戏剧里的代表。但是他们所存在的时间线和所表达的观念大不相同。当然,1998年还有一版纯女性版的《等待戈多》。可任鸣的想像力更符合一场闹剧。高潮迭起,自娱自乐。那冠以与时俱进,时尚的标签也是一大弊病。
孟京辉在最初的定位是先锋戏剧导演,而他自己所编的作品集也来了个先锋的名号。《等待戈多》的首演应该是在1991年。可是,孟京辉策划这个戏却是在1989年。这足见起“阴谋”所在。这是《等待戈多》第一次以舞台剧的形式完整地出现在中国。孟京辉选择这部戏恰恰是看中了荒诞派戏剧固有的先锋性。最初,这个戏是想在煤堆来演出的,这种对戏的执著与丰沛的激情自然是现在所不及的。在中央戏剧学院的一个小剧场里,道具与布景简单得好像是一场学生排练。可是简单中也正好迎合了荒诞派最表象的元素。如果把这部算不上是太成功的戏放到现在,仅仅可能是大学生戏剧节上的佳作,但是在那个政治、经济、文化都相对复杂多变的时间线上,以荒诞派戏剧作为一种宣言,这恐怕是最大胆的选择了。
孟京辉的戈多是什么样子的呢?那该是一个粗略的表象,几乎看不到性格。虽然原作中戈多并没有出现,但是弗拉基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或多或少就是戈多的几个缩影。甚至于整个戏里的人物都可以是戈多的剪影。可是孟京辉早期稍显稚嫩的处理,只让我们看见了两个自言自语,互相攻击的流浪汉。胡军和郭涛的表演更像是两个熟背剧本又阴阳怪气的跳梁小丑。所以这部戏看来只有非凡的历史意义,关于对荒诞派的表达,就难见其果了。
《等待戈多》似乎是一部很左的作品。虽然没有敏感的政治,但多少也夹杂了对宗教的认识。这也是荒诞派的通性。包括品特、汤姆·斯托帕,大多都有这样的情怀。似乎就像是达里奥·福永远脱不去批评政治、否认生活的外衣。这些在青年群体里很受用,这些文艺青年喜欢谈论他们,以寄托自己的反叛。可是,一个已经年迈,又挚爱契诃夫作品的老“大导”,在北京人艺出了一太大制作的戏,就是《三姊妹·等待戈多》,这名字就实验之极。他把传统经典与荒诞杰作合二为一,这绝对是一种挑战。类似于电影剪辑的切合手法把两个戏紧密结合。弗拉基米尔与爱斯特拉冈多重身份的表演,更加凝重了难度。那么,就让我们来做一个看似不公平的比较,我们从表象开始,孟京辉的《等待戈多》道具简单,表演稚嫩,林版的《等待戈多》,布景与道具成本颇高,百万的投资把气氛烘托到了实验的极致。而陈建斌和濮存昕的演技几乎炉火纯青。或许林兆华更多的关注形式而遗忘剧本。但是却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冲击。不过,也该看到,1991年的孟京辉在身份与资金上都限制了自己的想像力,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人人共享。
到这里,我只是很个人化地在评述自己对几版《等待戈多》的感受。它简单而大概。现在,我想,是该为它延伸出去。
自恋
这是一个出自性格的关键词。大多天才都自恋,同时伪天才也喜欢自恋。贝克特生在都柏林的郊区,天生的语言天分让他有充分的理由自恋。自恋与封闭是亲兄弟,他变得不和,成为特例独行的一面(或许这是荒诞派的开始征兆),这与兰波颇为相似。他灯红酒绿,消沉之极。这个时候合理的戏剧发展必须要给他一个刺激。死亡是最好的药剂。但是上帝的手法是如此重复,他像另一个天才帕索里尼一样被男妓捅了一刀。不过,庆幸上帝给了天才机会。之后,与死亡搏斗过的天才选择去战斗。这是他情绪的积累。他有效的把积累转化成了文字,等待戈多的或许是他见过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把自恋转化成对一种希望的等待。自恋充满着他的内心,但他抽取出来,并压碎他们,不按正常顺序排列。这便荒诞了,多么真实的荒诞。足够讽刺。
孟京辉也很自恋。这没有贬低的意思。但是在《等待戈多》的本身上我们看不到这种自恋的桀骜不逊。可是这却表现在了他策划中所体现的痴迷上。如今,我们看不到这单纯的自恋了。这个年代已经没有时代波折的碰撞了。他在消磨,2003年,他想来一个《100人等待戈多》,这计划多么自恋又富含野心。可是终未成功,也许1991年那时候,他有这些客观条件的话,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它实现。他没有和贝克特一样抽取自恋,他在把这些升华,成为另一种不言而喻的物质。
是的,弗拉基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这两个可爱的流浪汉也很自恋。却在自恋里不断地对自己大吹大擂,又大加讽刺。像他们等待戈多那样毫无头绪。只知道戈多会来,以此来保留自恋的借口。爱斯特拉冈看上去也远比弗拉基米尔自恋,看见的看不见的都要去评头论足。诗人,等待,狂想曲。
我们接着来一个比较,孟京辉恰把自恋融进角色里。这里的爱斯特拉冈自恋得淋漓尽致。可是林兆华却含蓄许多,不张扬,不叫嚣。使爱斯特拉冈踩上了离合器。与传统的切合,也让他显得不那么自恋。
戈多是一出完全自恋的戏,充满前后,也许摄取这个元素就知道每个人等待的状态了。
核心
毫无疑问《等待戈多》的核心就是在荒诞中毫无目的的等待。可这漫长的等待里我们得如何描述呢?这是呈现上的大问题。
我想先说任鸣的《等待戈多》,看起来似乎很明确,是在表现当代城市人们的焦灼、孤独与失落。用任鸣自己的话来说:“它承载了非常深刻的现实意义,人生就是一种等待,孩子等待长大,成人等待金钱、幸福、爱情。我想表现的就是现代人彻骨的孤独、失落和那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助感。”
这种解释实在是讨巧。把“与时俱进”加进荒诞之中。即使有所争议那也毫不重要。只能说这是任鸣自己在等待戈多,却无法呈现出贝克特说过的话,无法表达贝克特的怀疑、宿命。讨巧得多么笼统。
可是,三个版本之中。任鸣的《等待戈多》却是最明确的。林兆华的核心几乎是信手拈来。戈多会是什么?他们在等什么?这没有绝对的答案。似乎他就是在说,今天戈多可以是温饱,明天可以是金钱。那就是欲望,就是一种解答。否则,充满幻想的他们俩怎么会一直等着。孟京辉更加朦胧,这倒和贝克特达成了一致。他不知道,我不知道,就这么在苦难里徘徊,等待。
核心在每个戏里都至关重要。不过,如果要把他明确,就没有了荒诞感。有的,只是教说性质的表达。也许贝克特看见了还是会说:“错了,全都错了!”他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他自己知道吗?
形式
形式是最伟大的物质。它是暗喻的天使,直观地灌输给你一切。
孟京辉是最重视形式感的。但《等待戈多》中却并没有灌输进去,顶多是把舞台的沉闷刻意避开。有意把灰暗色调调成明亮。简单,也最忠实原著。
《三姊妹·等待戈多》在形式的表达上意义非凡。要把这两个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就必须把形式做到位。可是《三姊妹》和《等待戈多》又有着什么联系呢?三个姐妹也是在等待,等待会莫斯科的机会,她们拥有目的,却因为目的而无比痛苦。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的等却忽冷忽热,没有目的,就这样。
这是巧合也是区别。三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他们的寻找截然不同,因而形式也就大不相同。《三姊妹》有着简单的风情,那感觉和后来的《樱桃园》很相似。可是跳到《等待戈多》时他们拥有水池,拥有废弃的一切,拥有跳的权利。他们歇斯底里,完全没有安静的元素。对此,恐怕我只可以引用李六乙的话:“他把舞台做成一个水池,水中有一个漂浮物,濮存昕和陈建斌在水中边走边演,三个女人则坐在漂浮物上,非常诗意地表达了身处孤岛的感觉。在处理两剧衔接的时候,林兆华运用了蒙太奇的手法,让两拨演员互相交错,这一点和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颇为相似。”
如果林兆华单独做《等待戈多》,那他在形式上也许会落入俗套。可是加入《三姊妹》后,他充沛的想像力在两部戏形式上的结合做得完美无缺。在剧情上,《暗恋桃花源》的结合更加简单,他们本身是处在一个平面上的。可是《等待戈多》与《三姊妹》是完全不一样的,是两条平行线,也许结合的生疏,但是在这生疏里我们无比欢畅。他的形式是不拘泥的,像是可以分解成许多元素,这便是无限的含义。
也许戏剧家只是把荒诞派当作一块试金石。不过或多或少他们呈现了自己的理解。那没有定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对戈多的不同认识。生活在其中我们是在努力从平行线上找一个结合点。这就使生活变得现实又面目可憎。变得不愿意等待,需求甚多。
我们的生活没有金属,或许就少了战争,没有思考或许就没了争端。但是,没有荒诞,我们就只有走进一条死胡同。那时侯,我们只有等待,等待荒诞重新来,等待戈多。可是,戈多今晚不会来了。
(栩/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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