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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的故事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22日14:46 南方周末

  □本报记者张英

  在南京明城墙600年的历史中,有筑墙者、护墙者,也有拆墙者和毁墙者。

  2007年1月,耗费16.6亿元修缮的南京城墙终于作为“中国明清城墙”组合开始申请世界文化遗产。

  2月9日,察哈尔路西延道路开工,作为《南京城墙保护及道路规划》的一部分,600年的城墙被缓慢而坚决地破开第一个豁口。

  南京明城墙将被16条道路洞穿。

  拆墙:边斩边奏

  小桃园,察哈尔路西延道路施工现场。

  城墙已经被扒开,呈V字形的豁口上,工人们手持钢钎铁锤,将城墙上硕大的黑色城砖、墙基部位棱角分明的石条一块块撬下来,几台红色挖土机正在忙着取土,轰鸣声震耳欲聋,地面上满目破碎的城砖混杂在挖下来的城墙泥土之中。“南京市花了16.6亿元对城墙进行维修,不久前还表态要把城墙彻底修复完整连接起来,现在怎么突然就拆城墙修路了呢?”现场的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周学鹰气愤且不解。

  但是这个“洞穿城墙”的计划早有预谋。2003年,南京市规划局编制的《南京城墙保护及道路规划》里,有44条穿城道路,其中28条是现有道路,16条是规划道路,这16条道路将以不同的方式穿越明城墙。

  “当时这个设计构想一出来,南京的文物保护专家们就反对。明城墙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单位,你要破墙开那么多口子也不大现实,当时省文物局也不支持这个构想,由于它只停留在纸上,并没有成为现实。所以大家对这个事情没有再追究下去。没想到4年时间过去,它还是成为了现实。”南京工业大学教授汪永平回忆说。

  按照城市规划法,察哈尔路西延工程必须申请规划用地施工许可证,并要提前向社会公示。但在南京市规划局的网站上,本报记者没有发现该工程的信息。在建设现场,也没有发现应该向社会公开的标牌,南京的媒体事前对此一无所知。

  第一个报道此事的《扬子晚报》记者王宏斌2月9日经过小桃园时,看到明城墙不远处一些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正在将树木移走,挖土机正在明城墙上挖掘取土。一直在跑市政建设新闻的王宏斌敏感地意识到,察哈尔路西延工程已启动。

  直到2月14日下午,江苏省文物局文保处处长束有春才收到了南京市文物局关于“察哈尔路西延道路穿越城墙设计方案”的请示,立即驳回。

  三年前国家文物总局曾下达文件,强调“在明城墙保护规划没有公布前,除了城墙自身的正常维修,其它凡是涉及到城墙的建设性项目的审批,一律不允许批”。束有春认为南京的做法是有问题的,边申报边施工,属于“边斩边奏”。

  南京市鼓楼区建设局方面强调察哈尔路西延后的好处,贯通了鼓楼和下关两个地区的路网连接,下关区的老百姓进入老城又多了一条路。

  面对媒介的关注和质疑,2月15日下午,南京市委宣传部、建委、文物局和鼓楼区建设局等相关部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就察哈尔路西延项目中穿越明城墙一事进行回应。

  发布会主持人说,察哈尔路西延拓宽改造工程穿越城墙设计方案,已于今年1月31日开过论证会,这个项目早在1990年被国务院所批的《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中就存在了。

  南京市文物局局长张年安称,虽然明城墙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它与其他可封闭式保护的文保单位不一样,与老百姓的生活和城市的发展密切相关,察哈尔路西延符合公益性需要,必须穿越明城墙。目前,南京已将这一改造方案递交给国家文物局。

  3月6日,全国政协社会法制委员会副主任曹克明、江苏省副省长张桃林在南京市副市长陆冰、鼓楼区建设局副局长宗仁等人陪同下,巡视察哈尔路西延工程现场。两人表示:一要把路修好,二要把城墙保护好,两者不矛盾。

  此后,原来对此工程持批评态度的江苏省文物局、国家文物局,突然拒绝接受媒体采访。本报记者几次致电,两个单位对此问题均表示沉默。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南京工业大学教授汪永平认为,为缓解交通压力破坏城墙,说明南京目前还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惯性思维,真正要解决南京城区的交通问题,应贯彻“老城做减法,新区做加法”的原则,把老城内大企事业单位和居民外迁,降低人口密度,而不是破墙开路。

  而周学鹰担心的是,它的建成通车将激励其它越城道路的兴建。因为这不仅仅是交通工程,可能还会给相关道路附近的房地产业等带来丰厚的利益,而这又将进一步刺激拆毁明城墙的冲动……

  据记者了解,城墙已经被破坏,察哈尔路西延路工程已进行到基础建设阶段,将在4月底完工。而鸣羊街道路已经修到城墙脚下,解放路南延、汉口西路西延、建邺路西延的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很久了。

  护墙者:保护有罪

  南京目前现存的明城墙仅有8大段和几小段,却是几代专家学者共同努力的结果。除了当代的汪永平和周学鹰,还有一位“护城之神”不能忽略,就是五十年代任江苏省文化局副局长的朱翧。他制止了当时的拆墙行为,保护了古老的南京城墙,自己却在1968年被迫害致死。

  “我很欣慰,爸爸保护的南京城墙依然健在,也很难过,爸爸已经不在了。”接受采访的是朱翧先生的女儿朱元春。

  爸爸从小就喜欢读书、远游。既出版过《匡庐纪游》、《入蜀记》这样的文学游记作品,也写过关于北京的《元大都宫殿图考》、《北京宫阙图说》、《明清两代宫苑建置沿革图考》。1932年至1935年,他亲自摄影、测量金陵古迹,在实地考察的研究基础上写出了《金陵古迹图考》、《金陵古迹名胜影集》、《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南京解放以后,刘伯承、陈毅曾特地约他见面畅谈,还几次和他一起乘车游览南京风景名胜,爸爸深受鼓舞。1955年3月,爸爸被任命为江苏省文化局副局长,分工主管的部门是文物保护工作、博物馆、图书馆和群众文化工作。

  当时江苏省不注意保护文物,致使古迹受到损害,屡次遭受文化部通报批评。爸爸上任后,在保护文物方面,主要做了三件事:发动省文物工作者进行全省文物普查,并公布了第一批和第二批文物保护单位;拨款维修了位于南京、句容、江宁、丹阳的六朝陵墓石刻;重修了失修近百年、有一千多年历史的苏州虎丘塔。

  1954年长江流域发大水,中华门西长干巷段城墙突然坍塌,居民死伤20余人。后来南京市对明城墙实行“体检”,共查出险情350多处,市政府召集一些文物专家开会,拿出了城墙保护草案。限于财政紧张,政府决定拆除最有可能坍塌的几处城墙。

  六七月间,爸爸接到紧急报告,许多人在城南拆毁明代的古城墙,再不制止,很快就会把中华门城堡毁灭。爸爸赶到现场,当时城墙已经拆到中华门城堡附近。草场门以南、芦席营以北250米城墙,已经拆得面目全非。最令爸爸痛心的是,他们把古石头城上拆下的条石敲成小石子用来铺路。这可是东吴和南朝的遗迹,是南京最古老的一段城墙,无价之宝啊!

  幸好作为石头城最有代表性的部分——鬼脸城还未拆除。爸爸立即赶到南京市政府,找到了当时南京市负责人,紧急建议市政府下令停止这种愚蠢的毁城暴行。经过父亲的努力,当时的鬼脸城和中华门城堡总算保住了。

  但是到了8月中旬,南京市又开会决定:“在市委城建部门领导下成立拆城小组,要求有多少力量拆多少砖,由拆城小组统一领导,分工拆除。”他们的理论是古为今用,拆下一块城砖,可以卖一毛钱,把古城墙作为救灾赈济款的来源,对失业者实行以工代赈。

  对此忧心如焚、焦急万分的爸爸四处奔走,联合社会各界共同呼吁。1956年9月23日,爸爸在《新华日报》上发表《南京市城建部门不应该任意拆除城墙》一文,文中说:“……由于南京市建设部门领导人对保护国家文物的重要意义认识不足,既未能遵照上级政府指示办事,又未经与当地文化行政部门联系,亦未经征询人民群众意见,竟擅自拆除上级指定应该保护部分的城墙。……今年五月,先拆除太平门到覆舟山后一段,几乎长达一里……实在是不可原谅的一种粗暴行为。希望南京市人民委员会立即查明责任,加以处理,并设法制止任意利用城砖拆除古城。有关负责部门应该立即作出检讨,并作为教训,以避免今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致使国家文物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这篇文章先后被《光明日报》、《文化新闻》等转载,又被电台公开广播,影响极大。9月25日,中央文化部正式下令停拆南京城墙。11月,南京市城市建设局承认拆石头城、太平门段城墙是不对的,并重修石头城和太平门段城墙。12月,大规模的拆城工作终于停止了。

  1957年,爸爸抵制破坏保护南京古城墙的善举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借保护城墙之名,攻击中共南京市委和市政府”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

  7月9日,在江苏省文化局的反右派斗争大会上,爸爸被列为章伯钧(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主席)、邓昊明(中国农工民主党江苏省主任委员)反党集团成员(朱翧为该党江苏省委委员)。对批斗会上罗织的种种罪名,爸爸不屑也无法一一辩白,但他不能同意保护城墙的行为也算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在10月14日农工民主党的批判会上,爸爸表示:“关于拆城墙,我向政府提出批评,完全是从爱护文物出发,请允许我保留意见。”

  1958年1月,毛泽东在一次会议上表态:“南京、济南、长沙的城墙拆了很好。”此后,南京拆城墙又开始了,各个单位,各级学校、工矿企业都组织力量投入拆城运动,大量城砖流失,一些城砖甚至被砸碎用来铺路……

  与中华门同等规模的通济门城堡垒,被拆得块砖不存;水西门、太平门、草场门、水陆两座金川门也在劫难逃被拆掉。

  1959年春,时任南京市委书记的彭冲下令停止拆除城墙,北京城墙消失的悲剧终于没有在南京重演。

  1961年9月,爸爸被摘掉右派帽子,调到南京图书馆工作。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利用工作余暇,跋涉于南京城郊,奔走于各古迹遗址。精密考证测绘,深夜灯下,绘制成《金陵古迹图》、《南京近郊名胜古迹图》、《明代宫城复原图》,并写出论文《从一篇新发现的明人故宫记中研究明故宫的制度和建筑》。

  安宁的日子没有几天,“文化大革命”又来了。1968年7月15日夜,爸爸含冤去世。

  1978年,爸爸被落实政策,获得平反。在爸爸的追悼会上,马寅初送来了花圈,悼念自己心爱的学生;刘海粟送来挽联“真理长存,铁骨丹心昭百世;是非论定,文章经济耀千秋”。

  原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艾煊在1994年3月3日《新华日报》上发表题为《帽子与城墙》的文章中写道:“错批了一个朱翧,肢解了一个世界第一大城墙。只有朱翧直接拿‘帽子’换来的这座中华门城堡,到底没有被拆被毁,今天依然巍巍耸立。覆舟山以北直到神策门,那条玄武湖水边的堞影美景,依旧令人心旷神怡。若在古代,人们会把朱翧视为护城之神而去敬重他。”

  

城墙的故事

  明城墙的豁口,上面的足迹清晰可见图/周学鹰

  

城墙的故事

  “护城之神”朱翧在南京紫金山,1950年图片由朱元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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