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都在疯狂纪念中国摇滚二十年的时候,我却在深圳广州搞了一个民谣节。其主要的意义可能是民谣节首次在大型场馆举办(7月29日在深圳体育馆),除了崔健、艾敬,其他人随后又在广深的酒吧连搞了一周演出,他们是小河、万晓利、周云蓬、张浅潜、王娟、叶尔波利等。
在"民谣"满天飞,连"原生态"都俯拾皆是的时候,我不得不在这一个民谣音乐节前
面加一个"重返大地"作为题目:对远方的呼唤,对传统的发现。
这次民谣节最令我欣慰兴奋的,是小河和宋雨喆合作的15分钟作品《十四句谎言歌》,这是美好药店与木推瓜两大主脑第一次真正合作。小河找来中国戏曲学院的京剧打击乐手,改编了民间故事《国王与撒谎者》--国王要求撒谎者比撒谎的本事,撒不好就没命,结果谎言天花乱坠满地撒欢,终于把国王给撒晕撒乐了,骗子靠扯淡而又搞笑的谎言保住了命:草原上的姑娘就数我老婆最能干,挤两只母兔的奶才用了一个夏天,说真的两只母兔的奶的确不少,炼出来的酥油七个羊肚子也没装完……啊,亲爱的,您说什么我也不会撒谎,一只乌鸦叼走了一只肥大的公羊,看,那只苍蝇的蹄子多么厉害,一蹄子就踢死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所谓"艺术即谎言",这何尝不是对自由的赞美、想象力的狂欢?这依旧是典型小河式的天马行空漫卷西风的一张飞毯。
但这恰恰是民谣节最令一般观众不适应不习惯的一个作品。在7月29日的深圳体育馆,一位朋友跟我说,小河还是太前卫了,不太像民谣。
我多少同意后半句。确实,《十四句谎言歌》戏曲味更重,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民谣。然而什么才是中国民谣呢?在谈论美国民谣时,往往免不了要扯上布鲁斯,那么中国的民谣当然也与各地戏曲脱不开一些血缘关系。不是《十四句谎言歌》太前卫,是人们对传统太隔膜。
首先是其唱戏叙事的方式。小河熟知华北地区的戏曲传统,宋雨喆则喜欢藏戏,他说藏戏开始时,乐队里最牛的歌手会出来,把戏的故事先讲一遍,然后其他人才开始演。他还见过有人坐在唐卡前面,在一个简单的节奏里,把唐卡里的故事唱出来。类似的戏唱、史诗、民谣表演方式,全世界四处都有。小河和宋雨喆只不过重新找到自己的根。哈萨克民谣歌手叶尔波利说:"把根的东西留下来了,怎么改造和实验都没有问题。"
另一个让人们不习惯的是即兴。《十四句谎言歌》是小河、宋雨喆和三位京剧打击乐手严格排练了几天才成形的,但在演出时有即兴发挥成分,尤其在后来的几场酒吧演出中。然而即兴难道就是前卫吗?即兴难道不也是民间音乐的把戏乃至灵魂吗?当然,小河还喜欢完全现代的、非常"间离"的即兴,比如突然停下来,用人声胡哼胡唱胡扯一通--甚至突然哼出一句万晓利的歌--然后再回到歌曲和乐队中。这是"小河式走神",戏外有戏,境外生天。
与崔健合作多次的那位纳西族老妈妈最令老崔叹服的不单是其天嗓,还有她即兴的能力,不只是即兴转调这样的歌唱技巧,还有即兴编唱故事的本事。有电视台采访老妈妈,要她谈对崔健的印象,老妈妈闭口不谈。再问,还是摇头。第三次问,老妈妈张嘴就唱--她唱的是对崔健的印象,她与崔健交往的故事!
说《14句谎言歌》前卫也可以理解,所谓前卫无非是闻所未闻,陌生得震惊:"妈的,还可以玩成这样,还可以飞得这么高?!"的确,当我有时听到印度、非洲或者中国新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的原始录音时,我会经常感叹:"真他妈前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