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海星:一无所知而又无所不知的狐狸

2013年07月31日10:08  新浪娱乐 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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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告诉我要采访纪海星。

  纪海星?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些细节:圆寸头圆脸,木讷的眼神,壮硕身材配上发达的四肢,山呼海啸般的嘶吼,还有那句“我唱歌是跟百度学的”。

  对了,先介绍一下自己。我作为《中国好声音》宣传组的一员,平时主要负责宣传学员的工作。

  据领导指示,纪海星就是“好声音”第三期的重头戏。至于为什么是他成为关注的焦点,我想可能是因为他是我们开播以来,第一个晋级受挫的学员吧。

  你还记得,第二个成功登上月球的人是谁么?

  所以说,“第一”是多么的重要啊。

  尽管,他是本季《中国好声音》上出现的第一个——“失败者”。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纪海星在的视频,我想从里面寻找一些采访的素材和灵感。

  纪海星上台。一段声嘶力竭之后,没有导师转身。

  “哇,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哈林面带微笑,颇有些“虽然咱俩并不适合,但你是个好人”安慰。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哈林通常喜欢坏坏的声音,比如说吴莫愁。

  “你这些都没经过效果器对吧?”

  “我不知道,我不太懂,老师。”纪海星一脸茫然。

  “你刚刚的呼麦,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吗?”

  “我是在动画片里听着的。”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那些声音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就跟百度学。”

  淳朴得近乎愚蛮。我随手在采访本里写道。

  纪海星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而对于这样惜字如金的采访对象,我通常使用的技巧是循循善诱:在网上多搜他的几个故事,等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抛出来。这就等于暗示他:我了解你,咱们是自己人,你就放心大胆地跟我谈谈吧。

  但是,让我失望的是,网上除了“海鲜小贩”这个标签,没有任何可以被我利用的素材。看来这块硬骨头还得靠自己一点一点来啃了。

  正郁闷间,手机响了。

  “是记者老师吗,我是纪海星。”

  作为实习生,虽然才工作短短两个月,但我也可以算是阅人无数。对于要采访的学员,通常是我主动联系他们;而学员自己主动打给记者的,纪海星这是头一个。对了,他是如何弄到我手机号码的?

  “你现在是在老家还是在上海?”为驱散初次通话的尴尬,我有意无意地跟他找话聊。

  “我回去了,老师。不过老师,如果你有采访的需要,我随时可以到上海来!”

  “不用了,我们在电话里聊就行。”面对他顺畅的表达,我有些吃惊。“对了你不用叫我‘老师’,事实上我的年纪比要你小。”

  “没事,老师。你读的书比我多,我叫你老师是应该的。”

  我随手划掉了原来的那条“初步印象”,在下面改写道:

  “礼貌得近乎殷勤”。

  说实话,纪海星的娴于辞令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就好像一个正厉兵秣马奔赴战场的士兵忽然听到了战争结束和平降临的讯息一样,我的内心居然产生了一点近乎于变态的失落感。

  我有点不甘心。

  于是恶作剧心理的作祟下,我抛出了自认为最难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唱《狐狸》?你知道这歌词的意思吗?”

  《狐狸》是他在节目舞台上演唱的那首的民谣。而这首歌的歌词,讲述的是一个聪明的狐狸被兔子欺侮的寓言故事。不得不说一句,这过于抽象的歌词从来没有确切的解释,连这首歌的作者万晓利都没能阐释过。

  我等待着那股饱含着鱼腥味的淳朴从电话那头喷薄而出,正如他回答哈林的那样:“我不知道,我不太懂,老师。”

  是的,我都已经把下个问题准备好了。

  可是他的回答让我彻底蒙了。

  “老师,虽然我读的书不多,可是我经历过很多。有一天,我懂了:就像歌词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早已改变了;强大的狐狸居然被兔子给玩弄了。而我,就是歌词里那只狐狸。”

  那是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之后,他接管了整个采访,成了那只倾诉的狐狸。

  26年前,一个男婴出生在一个名为湖北承德的小山城里。刚满一岁,他的父母就离了婚。从此以后,他有将近20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而他的父亲,因为要养活一家人而到外地打工。男孩从小只能与奶奶和姑姑相依为命。

  “小时候我没有朋友。知道为什么吗?没有妈的孩子是要被欺负的!不想被欺负,怎么办?只有欺负别人!”

  电话那头,那个成年男子的喉结在微微耸动。

  尽管霸道无礼,不过这成熟而又幼稚的逻辑,却饱含着单亲家庭孩子不可名状的痛苦:一个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早懂得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因为缺少家庭的庇护,因为他不得不去直面生活的残酷。

  “十四岁的那年,奶奶去世了。爸爸又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我就等爸爸回来。可是爸爸直到我快20岁的时候才回来。在这中间的几年里,我经常吃不饱,饿了就忍着。有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去找妈妈。我在妈妈家待了半个晚上,吃了一块烧饼,喝了一碗汤。然后就回家了。因为那个时候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知道我不能打扰别人的生活。”

  朴实的语言,直白的话语,平淡的讲述,残酷的回忆。

  最可怕的是,这个男孩居然称他的妈妈为——“别人”。

  很无情,是吗?

  但从他的话里,我更能感受到一种无奈。这种无奈,在许多人的眼里,或许比不上英雄迟暮江山难改,或许比不上千金散尽穷困潦倒。但是就是这样一种无奈,让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体会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母爱的丧失。

  缺少了亲情引导,小男孩在友情上也迷失了方向。

  他结交了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整日厮混,殊不知尽是些酒肉朋友。

  “有一次我的朋友和社会上的人结了仇,于是让我去帮他们打架。好,我重义气就去了。结果对方叫来了五车的人,我的那些所谓朋友全跑了,就剩我一个人和他们打。”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赤手空拳地站立在街口,对面是几十个拿着铁棍钢刀的混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最后,这个少年身中六刀。他自己拔出了还插在身上的刀,叫了一辆出租车自己上了医院。像个彻头彻尾的英雄。

  “从此,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在困难的时候他会帮你,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拼命为你担心,看到你醒来的时候他只说淡淡的一句:‘嘿兄弟,你没死啊。’——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从小缺少管教的少年在学校里自然是门门功课不及格,不过有一科他不仅从来没有挂过红灯,还拿过满分。“你知道是哪一门吗?”

  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狡黠和得意。

  “——音乐。我还记得八岁那年田震出了一盘《红星一号》,我还特地模仿过她的《执着》。之后每年学校举办的联欢晚会,我都上去唱过歌。”

  可惜这一点演艺经历并不能给他的考试成绩加分。混完了初中三年,少年别无选择地直升了“社会”这所大学。

  为了生存,他什么都干过:在洗浴中心里擦鞋,擦一双拿5块钱提成;周末进浴室帮人搓背挣外快;在歌厅里当服务员端茶送酒。最后,他遇到了他所谓的“贵人”——一个酒吧里的键盘手。“他把我领进了音乐的门,让我可以待在在酒吧里练歌。”

  当然,这个是完全没有报酬的。有时候,少年还得孝敬他师父一包烟——用他兜里仅剩的五六块钱。

  直到有一次,少年跟着键盘师父去参加一个露天商业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求演出的负责人让他上去唱两首歌。对方看他可怜,答应了。

  手握着噼啪作响的廉价麦克风,少年站在简易搭建的舞台上。他的眼睛没有望向观众,而是直视着远方。他第一次将自己压抑二十年的愤懑吼了出来。而他的第二次发泄,是站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

  面对生活的穷追猛打,那只遍体鳞伤的狐狸没有夹着尾巴逃跑,而是勇敢地站在生活面前。他低吟着:就算兔子扬言要玩我,就算这个森林已经没有童话……但是我,一只善良的狐狸,从未改变。我要让自己更强大。

  是的,生活总是让他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过的伤会变成他最强壮的地方。

  这次演出之后,开始有人往他手里塞名片,请他去做商业演出。当然,报酬也是相当微薄。“一个上午连唱17首歌,能拿到150块钱。”

  钱少其实不重要。他说,最重要的是,拿了钱,他就没法唱自己想唱的歌了。

  这实在让我感到诧异。一个被冷酷现实压迫了二十年的青年,居然还会有如此浪漫色彩的理想情结。换句话说,饭都吃不饱,能有活接就不错了,怎么会想着要唱自己喜欢的歌?

  我忽然想起,在参加完“好声音”后,他发的那条微博:“那些找我签约的经纪公司:我不签约,我想自由的(地)唱歌。”

  看来,对于生活,他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理想主义者。

  对于音乐,他亦是如此。

  “用心学,拿命唱。”

  五年前,在看动漫《火影忍者》的时候,一段音乐立马把他吸引住了: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隧道里传出来。仔细地听,有两个声音在同时律动,但是又明显是从一个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当时想,这个音乐这么有意思,我一定要了解一下。”

  很快,这个青年从网上找到了关于这段音乐的描述:这叫做呼麦,蒙古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独特的发音方式。但是由于学习这种音乐的人很少,掌握难度过大,这种音乐正濒临绝迹。

  “我一定要学会。”于是,青年自己开始钻研这种发声方式。但是由于练声方法不正确,他的嗓子出现了咳血和失声的情况;一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休养一段时间,然后接着再练。渐渐地,在练声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原来我可以用高于原版六个调的方式唱《死了都要爱》,也能唱海豚音,但自从练呼麦以后,我的高音就再也上不上去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葵花宝典》的卷首语: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为了理想,青年最终割舍了自己曾经最爱的高音。五年之后,他基本掌握了呼麦——用他自己的最原始方式:模仿。

  但是,当他站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当他山呼海啸般嘶吼出自己引以为豪的“呼麦”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是四个导师的背影,以及荧幕前观众们的不解与哂笑。

  这里无意指责导师,因为无论任何一个音乐家遇到他这个怪咖之后的都纠结万分:在这个大众的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如此小众的歌手,那么我们要如何定位他?除了民谣之外,他有没有唱其他形式歌曲的能力?甚至,我们到底能不能驾驭他?

  只是一个历经磨难、苦苦求索的青年,当他好不容易从社会的底层爬上舞台,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就在导师们的迟疑和观众的不解中落下了帷幕。

  聊聊现在的生活吧。

  让时间再退回到2012年的八月。通过朋友介绍,纪海星开始接触水产销售这个行业——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卖海鲜。

  谈起卖海鲜,他原本滞涩的表达忽然一下子利索起来:“下午四点跟朋友一起开车去拉货,晚上十点能到进海鲜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批发的时间还没到,我就租个临时床躺一会儿。到了半夜两点半爬起来去装货——这个时候的批发价格最便宜。装到早上五点,然后再拉回承德卖。卖到下午四点,我再去进货……”

  “那这样看来,你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忍不住打断他。

  “其实能睡到一两个小时。这对我来说够了。”

  “连睡觉都没有时间,那你还怎么练歌。”

  “在去进货的路上,朋友开车,我唱歌。”

  他的生活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袋中闪过。

  “卖海鲜一个月能挣多少?”

  “2000。”

  “你现在住哪呢?”

  “我、我女朋友,我爸、我爸的女朋友,我们四个——对了,还加上一条狗——我们五个挤在一个50平米的房子里。”

  他们住的楼是有三十年历史的“古建筑”。楼上泼水,楼下下雨;楼上砸煤,楼下落灰。对了,他们还烧煤?——因为他们没有集体供暖。——没有集体供暖怎么了?——要知道他们那里的冬天能达到零下30度。

  一阵缄默之后,我抛给他最后一个问题:当初站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这些经历都说出来。

  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当他在舞台上唱完歌后,汪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来到好声音的舞台”。而在这个当口,他完完全全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出自己的经历和故事,让观众了解到他生活的原貌,给予他理所应得的同情和支持。

  结果他给我的答案,比给汪峰的还要简单。

  “因为在舞台上,我不想讲故事。我只想唱歌。”

  挂上了电话,耳边却依然萦绕着他最后跟我说的几句话:

  “老师,谢谢你陪我聊天。”

  “我知道,我可以没知识,但是不能没文化。我可以不知道怎么做事,但是我一定要知道怎么做人。”

  原本以为上帝在关上他的门的时候,又随手关上了他的窗。而现在看来,他为自己留了一条缝。

  我把原先在采访本上写下的一并撕了下来。

  在新的一页重新开头:“在音乐理论上,他一无所知;在生活上,他无所不知。”

 

(责编: 大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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