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专栏作家)
没什么,上春晚吧,去摧毁那些期待,那些寄望,摧毁那个并不存在的故乡。
崔健要上春晚,有许多人表示反对。我想,反对的人,可能恰好是喜欢他的人。
以前的时代,崔健没有可能登上春晚。因为,春晚最大的需求,是安全性。1985年的春晚,为求突破,搬到北京工人体育馆进行直播,结果招致惨败,灯光舞美都不尽如人意,归国影星陈冲[微博]一段拜年的话,更是引起舆论大哗。事后,央视甚至公开向观众道歉。
那之后,春晚对安全性的要求与日俱增,尤其是前几年的春晚,努力消除人和事的特性、消除现实落脚点,呈现出一个没有瑕疵、没有矛盾、没有情感起伏、没有智慧、没有讽喻的完美世界。崔健和这种安全性是不相容的,他得穿他那身衣服,得戴那顶有红五星的白帽子,得真唱,得唱那些至今也在被人挖掘出新含义的歌。这一切都是不安全的。
终于,春晚得变了。毕竟,它还有影响力和商业上的追求,尤其是在受到新媒体冲击的当下,这种追求越来越迫切。它必须要适度不安全,适度增加节目的质感,于是请冯小刚[微博]担任导演,寻找新面孔,让电影明星出现在节目中,甚至,得容许不安全的崔健出现在节目里。
而对于喜欢崔健的人来说,崔健身上所具有的那种不安全感,就是他们的安全感。作为爆炸的八十年代留下的象征者,他得是危险的、有力的,永远沉默寡言,永远学不会长袖善舞,永远也不会跟主流合谋,包括,永远也不会上春晚。《中国好声音》邀请他当评委,视他为第一人选,给出优厚的条件,他也照样拒绝。崔健就得是这样的人。尽管,对他有这种要求的人,听着《假行僧》和《花房姑娘》成长起来的这些人,早已经成为主流(而不只是合谋),成为这个时代的操盘手。但他们依然对崔健怀着强烈的期待,他们要求于崔健的,期望他一直保持的,恰恰是他们自己没能完成的。
在一代人的心目中,他是故乡,是没有可能遭遇拆迁的旧日景观。他不会开微博,不会上春晚,对金钱没有太大渴望,一直不安全着,那种固执是一代人乐于看到的固执,那种不安是一代人确认自己位置的不安全,他于是被钉在原地,成为标签,成为一个象征,一个精神共同体。就连王力宏[微博],在演唱会上展示胸肌的同时,也会提及崔健对自己的影响——— 他也是象征某种男性气概的铠甲和圣衣。
尽管他一直求变,喜欢听年轻人的演出,经常和新乐队聚会,他也在拒绝又拒绝之后,最终接受了以他名字命名一款手机的商业计划。对喜欢他的那些人来说,这些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里,但春晚,似乎是最后一道底线,哪怕他变了,春晚也变了,但他一旦获得安全性认证,他所代表的那个不安的故乡就毁灭了。
也许,崔健要颠覆的、挣脱的,不仅仅是那个陈腐的社会框架,也包括这个陈腐的形象定位,这种期待。所有固化下来的期待,也会成为那些陈腐框架的一部分。没什么,上春晚吧,去摧毁那些期待,那些寄望,摧毁那个并不存在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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