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奖台片大胜:台湾新导演毅然跟过去的电影告别

《血观音》

　　2017年11月，54届台湾金马，开蛊揭晓。相比于去年《八月》平地起惊雷地夺下最佳剧情片，范伟称帝、内地小花周冬雨与马思纯一同夺魁，今年则是台湾片大获全胜———最佳剧情片《血观音》来自第二次执导长片的台湾导演杨雅喆，此片还为惠英红、文淇拿下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奖。自成风格的黑色喜剧《大佛普拉斯》勇夺最佳新导演、最佳改编剧本以及三项技术类奖项，成为当晚的最大赢家，纪录片导演黄信尧首次转战大银幕，就获得了满钵的赞誉，势头强劲。

　　此外，《川流之岛》、《强尼·凯克》、《分贝人生》等风格各异的来自台湾本土的处女长片来了个集体爆发，妥妥地揽下了提名里的大半壁江山。一以贯之的文艺腔调还是有，但不仅仅是装腔作势的小资小爱了，所以“文艺清新”、“小确幸小确丧”这样的热词都不足以概括这些“迅猛有力”的台湾电影。它们表达着对亲密关系的诚惶诚恐、对寂寞迷茫的束手无策、对阶级固化和无望生活的戏谑和叹息……这一届金马影片虽然独立小众，也因为星光有限，有人认为今年是金马小年，但实际上，这是颇有态度、有趣味的一届金马奖，也不缺耐人寻味的故事、漂亮的摄影、抓耳的音乐和好看的演员，新鲜度一级棒。本届金马奖评审团主席在颁奖礼结束后小结：“台湾新导演毅然跟过去的电影告别，在创作新的路线。”

　　在颁奖礼之前的影展上，南都记者观看了这几部夺目的台湾电影。咱们就先从年度“抓马大戏”《血观音》开始讲起。这里头三个女人一台戏，权钱交易、黑吃黑的背后还有一场“戏精的诞生”呢！

　　南都记者刘平安发自台北

　　《血观音》：年度“抓马”大戏+戏精的诞生

　　所得奖项：最佳剧情片、最佳女主女配

　　这是一部从里到外透着“裱气”的狗血大戏。

　　抓马：灭门悬案、尔虞我诈

　　惠英红、吴可熙及14岁童星文淇扮演的棠家女性，通过高超手腕及柔软身段在复杂的政商关系中生存取利。

　　家庭内部，三位女性相爱相杀、每日粉饰太平，却总觉得说不好哪一天就有人要出去“卖女儿”；家庭外部，还有联合县长、议会长等权贵炒地皮、中饱私囊……但因为一个工程的调动，涉事人的钱都被套牢，接踵而来的是跑腿小喽喽的离奇死亡、利益联盟在饭桌上撕破脸，而最离奇的是一桩灭门悬案突然发生，千金与马夫的儿女私情露馅、少女怀春的心事也暴露，各种暗箱操作一一展露真容……

　　影片堪称每一秒都信息过量，冲突、情欲和暴力应接不暇，基本不留空间给观众喘息———大概也只有老艺术家出来评说时，才能稍微抽离，这其实也是导演刻意的，“演唱者是台湾国宝级的大师，所以我不能只让她串场，最后将她设置为阎罗王一样的存在”。错综复杂的人物和线索，勾心斗角的黑幕，还有尔虞我诈的扭曲情感，以及毒苹果的寓义，都被导演杨雅喆把玩得得心应手。

　　当然，说实在的，抓马的套路大伙都懂，杨雅喆导演的《血观音》也是套路的，所以如果从一开始就进入不到剧中一环扣一环的节奏中去的话，大概只会嫌弃故事俗套、手法不新颖。包括片中好几个关键场次出现的“红苹果”，这也是个用烂了的意向。导演的解释是：“按照台湾的习俗，可能会出现芭辣、凤梨啊神马的，但我要选择一个普世点的，那就是亚当夏娃的苹果，上帝的试炼嘛，代表着片中几位女性自己选择了一条路。”

　　戏精：笑里藏刀、沉稳利落

　　部分人难免会对该片的剧情和技法不甚满意，但谈到调教女演员和捕捉女性角色，杨雅喆真的很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和见解。毕竟，“影后制造机”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在台湾的某场影后见面会上，他首先笑谈让影片“裱气”爆棚的秘诀：“任何的‘婊话’都要笑着说，千万不要目露凶光，除非是到了最后。”阴狠，沉得住气，做事干净利落，这就是片中惠英红饰演的角色的最佳注脚。在这个女人光鲜衣着和精致面容的背后，有的是“最毒妇人心”。

　　吴可熙是本届金马的遗珠，她的角色“公主命丫鬟身”，尚有的一丝人性和柔情，倒成了她的负累，导致她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文淇嘛，承载三个女人的命运于一身，从冷眼旁观到成为当中的佼佼者，好几场爆发大戏都押给了她，从成片来看导演没有赌错。文淇在若干场合都感谢了导演对她的指导，她告诉媒体，现场拍戏导演除了严格，还会下达异常精准的指令或要求，对演员循循善诱又步步紧逼。

　　戏内戏外的戏精们，就是这么炼成的！另外，影片中还有不少借古讽今的台湾当地的政治梗，留待有心人解读。

　　《大佛普拉斯》：桃色犯罪案件+荒谬却真实的世界

　　所得奖项：最佳新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

　　三年前，导演黄信尧拍过一部叫做《大佛》的短片，当时他先是错失了短片辅导金，几经波折，最终拿下“高雄拍”的电影补助费用，短片才得以问世。《大佛》帮助黄信尧敲开了金马的大门，并获得了《一路顺风》导演钟孟宏的赏识。于是，得以在优秀团队的保驾护航下，充分发挥个人所长，《大佛》拍成长片，是谓“PLU S———普拉斯”。

　　影片风格戏谑幽默，在现实的荒诞和苍凉之下，又多出几分超现实的闹剧之感。故事从两个社会边缘人———佛像工厂的夜间保安菜埔和他捡破烂的兄弟肚财———的视角出发，先把底层小人物对糟糕生活逆来顺受的麻木、无奈拍了一轮。他们边吃饭边看电视，饭后再翻看肚财从破烂里捡来的过期情色杂志……第二天的生活就能继续过下去。

　　但电视坏了！两人于是决定偷窥工厂的富贵老板的行车记录仪，希望寻找一些趣味和八卦下饭，富贵阶层纸醉金迷的“彩色世界”扑面而来了，他们啧啧称奇，却也渐渐卷入了政商间的暗箱交易和桃色谋杀案，犯罪和悬疑剧情徐徐展开。

　　导演黄信尧担纲全片的旁白，他用地道家常的画外音直接和观众对话，这种碎碎念的三八设置，和片中的黑白彩色画面的切换，一样神来之笔。加上几位主演传神的诠释，底层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尽收眼底。影片全程台语，里面还有不少神梗，黄信尧导演的才情和观察力绝对100分！剧情从始至终顺溜，配乐和音乐更是神助攻，摄影也同样强悍，在片中构筑了一个荒谬操蛋却很真实的世界啊。

　　《川流之岛》：公路收费员的末路+边缘三人世界

　　所得奖项：无（获提名最佳新导演、最佳女主角）

　　车水马龙的收费站犹如一个个岛屿，而车流宛如河流，往来的人就像一条条鱼，他们不会停下来，只会转瞬即逝地行色匆匆、疲惫仓皇———这，是谓“川流之岛”。因为国道收费站全面进入电子化，单身妈妈阿雯即将被辞退，而祸不单行，她的孩子“超人”还在学校闯下大祸，面对巨额赔偿金，阿雯心力交瘁。

　　吊儿郎当的聒噪货车司机志豪，频频在过路缴费时示爱，送出了近百张的卡片来传情，都被她一概回绝。但因被逼入绝境，阿雯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开始是嫖客妓女间的金钱往来，1万台币的明码标价，但暗里滋长的，却是两个无依无靠的边缘人的相互陪伴和笃定情感。这中间，还有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大人”———超人，给故事和人物关系再添一份化学反应和戏剧效果。

　　《川流之岛》颇有2015年《醉·生梦死》的感觉，只不过观影感更佳，在人物塑造和氛围营造上，都更胜一筹。在后者中饰演同志角色的郑人硕，再一次爆发演技实力。他扮演的货车司机志豪实在不讨人喜欢：金毛、花夹克，叼一根烟，不仅走路晃晃荡荡，连头也摆不正，脸上还永远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浅薄粗鄙，话唠聒噪。但打心底里，他却渴望真爱，对阿雯的付出近乎飞蛾扑火……他长期缺失的母爱，也在阿雯那儿得到安慰。边缘化的人物和故事，让影片在写实之余，还多了一层麻木感———就像国道的川流不息，日月交替明明是美的，但单调的车轮声音、单调的手势和动作，难免让人觉得了无生趣。台湾金钟视后尹馨的表演同样精彩，妆容上只加了黑眼圈和雀斑，但发自身心的疲惫和倔强感，把单身母亲的那种如陷沼潭、一点一点丢失反抗力气的感觉，诠释得极有层次感。影片还有不少出彩片段：阿雯没有出口的过道梦境，让人窒息；不欢而散地分手后，再追加一场公路抓票根，奋不顾身却只捡回了一张空白票券。

　　影片还有一个加分项———全片仅有约40万的成本，而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新人导演詹京霖却创作出了如此细腻动人的影片，实属不易。

　　《强尼·凯克》：小资情调文艺范+爱的距离

　　所得奖项：最佳新演员奖（并提名最佳新导演奖等）

　　这个片名，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它代表了两个意象，也是主角们的映照。

　　强尼，是一个失联男人，但他的妻儿、朋友和同事，却还是不停地致电女主角徐子淇，坚信通过她的电话就能联系到强尼；而凯克，是徐子淇饲养的宠物鹦鹉，它渴望自由、摆脱管束。

　　在电话里一直回绝他人“没有强尼、打错电话”的子淇，却一直找不到自己———孤身从香港回到台北，瑜伽老师、民宿老板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和男友的关系食之无味；和女儿的关系极其疏离，通话也只能聊些“你好吗？爷爷奶奶好吗？”之类的空泛话题。片中还描述了被母亲严格管束的大男孩李立，以及工头张以风的故事。“距离近了，就不知道怎么去爱；距离远了，会忘记怎么去爱。”导演借柯宇纶道出了主旨，而几位主角的身世背景，却只透露了冰山一角。冲突被有意减到了最低，表演是最自然的生活化，情节细碎零散，导演试图捕捉言语无法表达的孤独和迷茫。

　　《强尼·凯克》是这几部台湾片中最小资情调、文艺风格的———雨后地面泛起圈圈涟漪、出逃的彩色鹦鹉、被屋顶围困在画面正中心的主角们……多少有点故作姿态，稍微影响观感。但后半段的疯狂点题，却意外地直达人心———寂寞、疏离、迷茫、也有短暂的欢愉。该片没有让所有的情绪都聚焦在一点，也没有尝试让若干线索汇聚的大爆发，他们只是融进了暮色中，融进了庸常和寂寞中，融进刚刚好的爱的距离里，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