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城市毕竟是实在而可见的,这一次张悬更直接地来描绘那躯壳之上抽象与不可解的部分——无时不在流动的缘分。三年之后的新作品,其实要表达的东西,离城市并不太远,只是它更为宽广了。说它不远是因为它并未离开现代都市之中忙碌而模糊的一张张脸,以及这其间丛生的网络里交叠出的种种情感,它们从各式各样的人身上发散出来,又交汇到一起,演出相遇或分别,愤怒或释然。
张悬应该从来都是入世的,青春期的她出走,用简单的民谣弹唱述说自己的故事与心得,那是初次与世界碰撞交手的年代,而经历思索之后,便是积极的与世界的互动,不论身处的时代、周遭的社会有时多令人气恼沮丧,她始终没有放弃思考、讨论它,也始终不放弃对它的希望,她不曾流露出退却与逃离,不是在风暴的远方观看昏天黑地的末日景象,而是同样身处风暴之中,带着同样的爱恨,去尝试身处其中能做出的选择。在这里,都市是承载心灵变迁与成长的根基,也是容纳人与人、人与世界甚或人与神沟通、碰撞、理解的容器。而说它宽广,则是因为这张专辑中呈现出来的时间感,蛰伏了三年消化积累的思考,关于岁月流逝而得到的直接或间接的体会,都反映其中。
三十出头的她,更多地在无常中看到永恒,岁月抚慰伤痛,也让人面对告别与失去,这是生而为人都必须面对的潮起潮落。
在这样的空间与时间之中,十首歌,给出了色彩不同的多个面向,虽然其中也有诡魅奇幻如《triste》、《疯狂的阳光》这样的作品,但总的来说它们变得更淋漓、更直接。《危险的,是》承袭《Selli ng》而来,说得更为直白,歌舞升平的表象背后,还是同样离奇扭曲的心态,“推挤中,人们开始说,活着疯癫的,得去死了才美”。幻觉与暴力无处不在,让人心有不安的魔鬼,其实正是从同样的场所萌生而来。而《玫瑰色的你》,原为社会运动者而作,是温柔坚定的赞美诗,由木吉他缓缓开场,渐强的鼓声和有力的钢琴烘托出高潮。这两首歌,表达张悬这几年对于社会更为深入的思考,无怪乎热闹的宣传期,她谈论得更多的是发生在近期的社会事件以及鼓励年轻人去思考、发出自己的声音、实践自己的理念。过去她用《牡蛎之歌》写城市中人们外表的坚硬冷漠,如今她唱“狠狠地咬我但不露脸”的危险,提醒人们若惧于表达只会让腐坏变得更腐坏。
《如何》与《日子》是最平静淡然的两首慢歌,关于岁月、时间,真正能做的也是最难的部分,其实都是在成长中学习接受,这最接近一把吉他弹唱的歌,但你不难听出时间的历练与沉淀,其中的从容不迫是过去所没有达到过的。《如何》是对话式的,“如何原谅奋力过但无声”很容易让人想起《关于我爱你》中那句“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它显然不是安慰人的蜜糖,但却试图和你一起探讨生活的真相、谁都无可避免要经历的过程,像老友在你落寞时各自无言却陪你一起抽的一根烟,旭章的钢琴穿针引线,如河流一般,而最后潮水的音效非常巧妙地给出了歌词描述的意境。《日子》则是一首长长的散文诗,平凡而又谦卑,其中几句精彩至极:“因爱是交易,货币和词汇,我的孤单和孤单的你,卡在之间,各自无言,彼此看见,只剩喜悦。”这两首缓慢安静的歌里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段落,《如何》中的念白“城里,夜如海洋,所有在明灭的窗,虚而不假”,《日子》的末尾“我们像所有人一样谦卑,忙碌与分别。走出家里,走在日复一日的大街。”它们在歌里不参与叙事,但更像是舞台布景,远远的纷扰嘈杂的城市与人群,这种连结让两首歌的层次都显得更立体而丰富了。
《我想你要走了》和《蓝天白云》是关于告别与释怀的歌,电吉他的编曲由杉特参与完成,空阔辽远的空间感听起来很神似,词并不长,而让音乐在其中呈现出更多情绪的细节,编曲余味悠长。《艳火》应该是专辑中最点题的一首歌了,描述的画面也非常形象而直接,左右爱情不可说的缘分,其实不就是两人一起回头了或是一个回头一个没回头的错过与相逢吗?歌词其实很简洁,却好像把关于“遇见”的细枝末节“什么都不说”地都给说了,如果有圆满爱情排行榜,它应该能排得上前几名。
《两者》是一首让人觉得和《就在》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小品,同是人与人之间尴尬的状态,不容错过吴青峰的词,这是两人很久以前的合作。
关于这首歌词的解读十分有趣,有人把它看作是三个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故事,也有人用一个人的本我自我来努力解释这歌里出现的“她”、“我”和“你”,顿时像是镜子映照出各式面貌。张悬在歌里的编曲和声音表情也有不同的运用,时而旁观时而置身其中,很是耐嚼。
第四张专辑,张悬带着文案上“华语摇滚女诗人”的称号回到众人视野,文字越来越成为与音乐不相上下的部分,而它们也的确更精雕细琢、更水乳交融了。乐队中键盘的加入使声音层次更加生动丰富,十首歌里,grunge 有 grunge 的味道,民谣还是不折不扣的民谣。这张专辑,是一个更为成熟冷静的张悬,交出 30 岁的思考。而关于缘分的运行,这里没有答案,只有供听者省思发想的容器。如同她在第二张专辑一首《Outro》中告白过的:“(在)旁人都能够开始祝福期待你的时候,如果你还像我一样,试图破坏自己,就可以真的了解那种喜悦??”她能给你的安慰不再是如《宝贝》、《儿歌》般简单温暖的歌谣,在夜里轻声伴你入梦,欢乐时刻让人微笑,寂寥时刻又如赠与你火光。相反,她给你的是一种更深刻而冷静的陪伴,如同在寒冷黑暗之中,她也同样瑟瑟发抖地站在你身旁,但却引你一起造火。
声明:本文由《外滩画报》http://www.bundpic.com(转载请保留)拥有版权或由内容合作伙伴授权提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