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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天长篇小说《玉碎》连载之四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04月14日12:44 新浪娱乐

  第四章

  我们掌柜的自打25岁娶了媳妇,就想生个儿子,可偏偏的不走运,连着三年媳妇肚子里也没什么动静,这就是街坊邻居嚼舌头根子的话把儿,什么上辈子没积德呀,坟头风水不正呀,要断香火呀,那些闲言碎语能把人挤兑死。照天津卫的老例儿,他就让媳妇到娘娘宫去栓一个娃娃哥到家来。那时候,娘娘宫里除了供着妈祖娘娘,还供着送子娘娘,送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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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身边成年累月放着些泥捏的小人儿,都是下边长着小鸡鸡的,谁家媳妇不生养,就去求送子娘娘,看中那一个泥娃娃,就拿红线绳儿栓在它的身上,塞给管事的道士一些香火钱,就偷偷的把那泥娃娃带回家。传说到了半夜,那娃娃就可以投胎,保你生个大胖小子。在天津卫这就叫“栓娃娃”,如果真的有了儿子,那也只能叫老二,从娘娘宫栓来的那个泥娃娃才是老大,所以人称“娃娃大哥”,也叫“娃娃哥”。别看它是个泥胎,可是这家人的头一个根苗儿是它带来的,决不能慢待了它,平日里得在它左手上插上一双筷子,在右手上放上一个馒头,是决不能让它饿着的,逢年过节,办红白事儿,全家人吃酒席时,也要把它搬到桌边上,面前摆上碗筷碟,让它凑个热闹。逢年长岁,到了“娃娃哥”生日时,还得把它送到到手艺人那儿,敲碎了重活泥儿,捏把捏把让他长点个头,再换上一身新衣裳。这一年一塑身子,十年八年过去,“娃娃哥”足可以长大一倍。当年掌柜的媳妇栓进家来的那个“娃娃哥”也“长”成大人了。日常它就摆在掌柜的睡觉屋里的大卧柜上,算起来,它跟掌柜的作伴儿足有20多年了。

  掌柜的的媳妇栓来个“娃娃哥”,没带来儿子,却连着带来几个闺女,掌柜的的28岁上有了赵叠玉,到了她3岁时,掌柜的又有了赵怀玉。

  听掌柜的老太太念叨,怀玉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劲儿的哭,抱着哄也哭,往嘴里塞奶头还是哭,掌柜的顺手拿了一块卧虎玉坠儿逗她,嘿,她立马就不哭了,小手抓着那玉坠儿,怎么也不撒手,叫人纳闷的是,别的什么猫啊,狗啊的玉坠儿她还偏偏不要,只认那个卧虎玉坠,往后只要她一哭,家里人就拿这逗她,回回灵。直到长大,那卧虎玉坠儿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呢。老太太说,这孩子真是做玉器买卖的闺女,跟玉有缘呢。掌柜的的说,这丫头,怎么偏偏喜好那块卧虎玉坠儿?怕是长大了性子个生呢。老太太的话没说错,怀玉到了五六岁时,就常跑到前面柜台上,指着货柜上的玉器玩艺问这问那,没几天的功夫,她就能把货柜上的玉器玩艺儿八九不离十的说出名字来,到了十二三岁时,上辈子传下来的专门讲玉的书,她也都翻过了,什么叫圭,什么叫璜,什么是壁,什么是宗(错别字),她居然能给你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掌柜的话也没说错,怀玉越是长大,她那性子也越是与叠玉、洗玉不一样,一个女孩子家,她不喜好穿花衣裳,不上街吃零食、逛商店。十八岁的大闺女了,也是不着急嫁人成家的事,掌柜的托人说媒,找了好几个合适的男家,有钱的,作官的,长像特别精神俊吧的,她都没给人家个正眼儿,还说人家个个俗,就是喜好看书,她吃着她爹,穿着她爹,可又偏偏看不上她爹买玉、卖玉、拿玉赚钱花,说掌柜的把有灵有性的玉器都弄脏了。别看她在家里不言不语,可在学校里,疯着呢!女扮男装演西洋戏,她是满台的打滚,为红十字救济灾民上街募捐,她是吼着嗓门从南市到城北门,从东北角的官银号到西广开,喊遍了小半个天津卫,没一点的闺女样儿。三年前,日本人在关外炸死张作霖,早就对日本人憋着一口气的天津的学生们,时不时的要举行集会,游行,自打进了南开学校,怀玉在学生会里负点责的,她隔三岔五的参加抗日游行,讲演、贴标语,发传单,家里常常见不着他的影儿。为这,我们掌柜的可是整天揪着半个心。等大年、小年都过去了,掌柜的找了一个生意清闲的日子,特意提早关了铺面的门,叫来怀玉说话,不成想,话不投机,爷儿俩竞吵起来了。

  其实,那天一开始掌柜的嗓门还是揉着的,他知道怀玉的性子,猛的说重了怕她听不进去,所以就把话儿说的曲里拐弯,他先是把怀玉叫到前面柜上,让我把前一阵从溥仪皇上那儿收进来的玉器古董从保险箱里搬出来,一件一件的给怀玉看,自然而然的就把话题引到玉的品性上。

  他问怀玉:“怀玉,你们姐几个,就你打小跟玉有缘,你也是最喜好玉的。老祖宗在《礼记》里边说过一句话,叫:君子于玉比德焉,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怀玉并不知道掌柜的心思,一边打量手里的一片薄薄的宋朝玉蝉一边应答掌柜的:“就是说作正人君子的,就得拿玉来表示自己的品德和人格呀。”

  掌柜的点头,又问怀玉:“你说说看,这玉的品德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怀玉张嘴就说:“这老话里早就有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掌柜摇头叹气:“你们孩子家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啊。”

  怀玉本来就是个爱较真的人,她问掌柜的:“爹,那您说是什么?”

  掌柜的说:“不是我说,老祖宗早说过,孔老夫子专门论过玉的,他说好玉呀,就含着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十一种德行,十一种呀!你说的只是玉性的钢脆,倒是没错,可孔老夫子说这玉最要紧的还是这两个字,一个温,一个润,用他的话就是‘温润而泽’,明白什么意思吗?”

  掌柜的还把温和润这两个字写在纸上给怀玉瞧,他说:“嘛叫温?嘛叫润?这两字搁在一起又是嘛意思?你明白吗?”

  怀玉琢磨了会儿:“这就是个和和气气的意思吧?”

  掌柜摇头:“不尽然吧?按孔老夫子的意思,这两字就是做人要有平和之心,处事时时要有个分寸,绝不说过头的话,不办过头的事,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能沉沉稳稳,踏踏实实,玉这玩艺儿为什么千年不坏,万年不烂?就是因为这个!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中国人才特别喜欢玉,才把玉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藏在家里。”

  怀玉是个机灵孩子,很快就明白了掌柜的心思,她问掌柜的:“爸,自家的事可以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可是跟日本鬼子也能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吗?”

  掌柜的一楞:“怀玉,日本人是什么变的我心里有数,可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招惹咱们吗?咱们也犯不上招惹他们呀。”

  怀玉眼睛瞪园了:“还没招惹咱们?‘甲午条约’他们霸占了咱们中国的台湾,‘二十一条’他们又霸占了咱们的山东,民国十七年,他们在济南杀了咱们六千多中国人,还没招惹咱们?!再这么下去,咱们中国人就要被他们赶尽杀绝了!”

  掌柜的说:“闺女呀,你爱国没有错,爸也恨日本人,可是咱们当老百姓的有什么招呢?连政府都怕日本人,张学良亲爹叫日本人炸死了,他也不敢惹日本人,为什么?人家日本人飞机大炮比咱们中国人厉害呀,当兵的都打不过人家,你们当学生的强出头有什么用?”

  怀玉说:“爸,正因为政府是个软骨头的政府,我们当学生的才要站出来抗日救国呀,再不抗日救国,咱们中国就要亡国了!咱们中国人就要当亡国奴啦呀!”

  我一看这阵势,也不好再呆在屋里了,装着提壶到厨房续水溜出了屋,等我拎着水回来,就听见屋里爷儿俩的说话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大了,到末了,掌柜的已经喊起来了:“你爱国,你抗日,你倒是痛快了,得罪了政府,得罪了日本人,这一家老小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怀玉也喊:“日本鬼子把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掌柜的说:“刀架在脖子上了只要是没割出血来,咱也得忍着!”

  怀玉说:“刀架在脖子上了还忍着,说不准哪一天人家就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了呢!”

  掌柜忍着火:“怀玉呀,咱们这点家业是几辈子攒下来的,都是血汗钱呀!这兵荒马乱的,你爸为了保住这家业,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咱们是小买卖人家,躲灾还躲不及呢,你还要去招祸去?!”

  怀玉喊:“爸,您糊涂啊!您怎么就不明白国破家亡这个理儿呢!”

  掌柜的火了,他的嗓门更大了:“我的小祖奶奶,怕是国没有亡,这个家就叫你折腾垮了!”

  爷儿俩一声比一声高,招惹得全家人和活计们都跑到院子里听,连还在月子里的叠玉也跑出来看,只有掌柜的老太太耳聋还呆在楼上。

  只听怀玉又喊:“要是中国人都跟您一样,中国也就亡定了,您愿意当亡国奴您去当,我不当!”

  一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洗玉要进屋,被叠玉拦住了,她说:“就怀玉那脾气,我们谁也劝不了,德宝,还是你去劝劝吧。”

  我犯难,没动劲儿,叠玉着急:“再不进去劝劝,把掌柜的气个好歹可怎么办?”我只得壮着胆子进了屋,只见掌柜的涨红着脸拿,指着那片宋朝的玉蝉对怀玉发狠的说:“知道这玩艺是干什么的吗?这是古人死了放在舌头底下的,怀玉呀,你是不是想让你爸爸明天就用上这个玩艺啊?!你说呀?!”

  我赶忙拦住掌柜的:“哎哟,掌柜的您怎么说这不吉利的?”

  掌柜推开我接着吼:“你说呀!说呀!你要是真存这个心,爸今天晚上就成全你!!”

  我又忙劝怀玉:“怀玉,你就跟掌柜的说句软话吧,要是真的气着了掌柜的,那可怎么好呀?”

  怀玉也是红头涨脸,还带着一股子委屈,她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猛的抄起那玉蝉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那片足有七八百年岁数,起码能卖几十块现大洋的的宝贝玩艺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碎末儿,摔了玉蝉,怀玉就拉门奔出了屋,一溜小跑上了街。叠玉和洗玉喊都没喊住,

  再瞧掌柜的,脸都青了,立在那儿一劲儿的运气,我又忙劝了几句,这功夫,叠玉和洗玉已进了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掌柜的,我也就闪到一边,把那满地的玉蝉碎渣归拢在一块。一边归拢我心里是一边揪着疼,怀玉也忒太不是脾气,凭什么跟当爹的发火就摔了这珍贵的玩艺儿?这可是花银子卖来的稀罕玩艺呀!可想到掌柜的刚才咒自己的那话,又觉得这玉蝉碎了也罢,反正这是个不吉利的玩艺,也许就应了那句老话,破财免灾。

  财是破了,可灾还是落在赵家身上,就在清明节的头几天,怀玉真的出事了,她是因为反日宣传的罪名,叫租界的日本”白帽”警察抓进了衙门。天津卫的老百姓都知道,说日租界的警察衙门是鬼门关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中国人在日租界甭管触犯他们什么戒条,抓进去少说也得脱一层皮,如果是抗日的罪名,那可就是九死一生,那些年海河里时不时飘起装着死人的麻袋,捞起来一看,都是受过刑挨过打的,八成都是日租界警察署要不就是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干的。

  那天我们是晚上十点钟得到信儿的,掌柜的正为怀玉大老晚的没回家犯急呢,就听有人把大门砸的“咚咚”直响,我赶忙打开门,就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姑娘跌跌撞撞跌了进来,原来这就是跟怀玉一块儿到日租界贴标语的同学,叫梅子。经梅子一说,才知道怀玉跟着几个学生,摸黑溜进日租界贴抗日标语,在三岛街也就是今天的新疆路,被租界的”白帽”警察抓进了警察署。

  一听这话,掌柜的顿时就瘫坐在椅子上了,脸刹白,足足半天没啃声。

  怀玉和洗玉在一边叫唤着乱跺脚。我心里跟刀子剜似的,对掌柜的叫:“掌柜的,您别这么楞着呀,赶快想法子救怀玉呀!”

  掌柜的这才醒过梦似的喊:“叠玉,快把雄飞叫来。”

  叠玉说:“孩子他爸还没回来呢。”

  掌柜的冲我喊:“德宝,快,快去码头找他回来!”我应了一声,立马就朝大门外跑去。

  虽然是快到清明了,街上还刮着冷嗖嗖的风,一出门我就打了个寒战,我从东门一直奔到海河边上,再跑到陆雄飞当家的大连码头,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待我跑进大连码头里边时,早已浑身上下都叫汗水湿透了。一打听,陆雄飞居然还不在,我这心里“咯噔”的一下,再一打听,说是陆雄飞今天晚上在满福楼大酒店有饭局,我这又马不停蹄的往满福楼跑,到了那家酒楼跟前,还没沾门边呢,就被几个粗头大脸的人拦住了,一瞅就知道是青帮的人。见我汗头涨脸的一身短打扮,他们便粗声大气的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忙自报了家门,说是东门脸“恒雅斋”掌柜赵如圭吩咐找他女媳陆雄飞的,正巧门里走出来陆雄飞的手下臭劣咕,他常到家里找陆雄飞的,所以认识我,见了我格外地客气,听说有急事儿,他便领我进了满福楼的前厅。

  臭劣咕告诉我,楼上正在摆香堂收徒弟呢,陆雄飞是今天香堂的主持人,多急的事也得等他下了香堂。这功夫就听见楼上传来陆雄飞的吆喝声:“上香!”我寻着声音轻脚走上楼,就见楼上的大厅里挤满了人,靠东边摆着一大香案,上面摆着一只木斗,里边装着冒尖的大米,大米上面插着五面黄色的三角旗子,旗子上面写着什么人的名字,木斗旁边是香炉,再两边点着红腊烛,突突的冒着青烟,在木斗前面摆着一只大碗,里边大概盛的是酒,大碗旁边是一只还动头动脑的活公鸡。那些人都面对香案站着,穿着长袍马褂的陆雄飞就立在香案边上,他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递给旁边的一个足有八十上下的花白胡子老头,这就是青帮里人称本命师的角色,老头颤颤抖抖的把那香插在香炉里边。陆雄飞又吆喝了一句:“拉架子!”因为常跟陆雄飞一块儿混,对青帮的黑话我多少也懂几句,这拉架子就是行礼的意思。就见四位打扮讲究的男人“噗通”冲那老头子跪了下来,随着陆雄飞的吆喝,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行了大礼,才直起身来。这会儿的陆雄飞扮演的是引进师的角色,就是介绍人的意思。他见那四个人磕完了头,又吆喝了一声:“递帖子!”只见那四个人都掏出一份红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陆雄飞,陆雄飞又把那红帖子恭恭敬敬的送到老头子,老头子收下帖子,对那四个磕头的男人念念有词:“真心进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假意进家,诸事不利,一生不顺!”好象是封他们什么称号,有两个叫“心腹大爷”,另两个叫“福禄六爷”,用青帮的话说这叫“封派”,大概就是封个官的意思吧,“封派”完了,本命师发给四个新弟子每人一份入帮的证书,那上面写着他们是哪一个辈份儿的,在什么时候,嘛地方入帮的,什么时候的生日。还有师傅和师娘的名字,接着一人又发了一份“海底”,就是青帮的历代家谱。

  这罗哩罗嗦的一大套全弄完了,陆雄飞就吩咐人把公鸡杀了,倒拎着半死半活的公鸡将鸡血嘀嗒到那大酒碗里,让那四个人轮流灌了一口,这就叫“喝鸡血”,青帮就讲究这一套,喝就鸡血就是起了血誓,活是青帮的人,死是青帮的鬼,绝不能有二心的。喝罢了鸡血,陆雄飞又给每人发了一片纸,那就是入了青帮的证书。后来陆雄飞告诉我,我赶上的那次香堂,是他师傅最后一次收徒弟,而他的师傅是青帮里属“大”字辈,在青帮里算是第二十一辈的掌舵把子的人,而在天津卫的青帮里边,属这一辈的人可是没剩几个了,能拜上这一辈作师傅的人就算是有造化了。在青帮里,辈份儿太要紧了,上尊下卑是铁定的规矩,所以入青帮拜哪一辈的师傅,就决定你在青帮的地位。青帮有一般人闹不清的枝枝杈杈的派系,陆雄飞所属的是“安清帮”,他们的辈分原定了二十个字,就是“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这二十个字,后来这二十个字用完了,就又加了四个字“大通悟学”。听说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在上海入青帮时,按规矩,他应当拜“大”字辈的师傅,算是“通”字辈的人,可他为了长上去一辈,就想拜“礼”字辈的师傅,可当时在上海,“礼”字辈的人已经死光了,袁克文就在一个“礼”字辈人的坟墓前摆起了香堂,由师兄代收为徒,青帮里管这叫“坟前孝祖”,这样他就成了“大”字辈的人了,由此他可是抖足了威风,不但上海,就是北京,天津的青帮的人都想着法子跟他套近乎,光是收徒弟就是一百多号。后来他搬到天津来,住在英租界里边,没少摆香堂收徒弟。实际上青帮的规矩是不允许“坟前孝祖”这一套的,可袁克文有他老爷子袁世凯的面子,青帮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让他特殊了一把。陆雄飞的师傅是“大”字辈的,而他和刚刚入了帮的那四个人就是“大”字下面的“通”字辈的。也就是说,这四个人就是陆雄飞的同辈兄弟了。

  拜罢了香堂,就有人招呼吃饭,那些人就呼呼啦啦的向楼下走,我赶忙往陆雄飞那儿挤过去,还没张嘴说事呢,我就楞住了,原来在那四个拜香堂的徒弟里边有一位竞是日本驻屯军的小野,这真是我没想到的,怪不得小野一直都跟陆雄飞套近乎呢。陆雄飞眼尖早就看见我,把我拽到一边问干什么来了?我赶紧把怀玉叫日本租界““白帽””警察抓进去的事对他说了,他听了不但不急,反倒露出笑模样,说:“怀玉早就该有人调教调教,这回呀,就叫她吃点苦吧。”

  我急了:“您怎么还这么说呀?掌柜的和全家人都急得火上房了,就指望您出面救人呢!”

  陆雄飞一撇嘴:“我就是救了她,她也不领我的情,还是叫掌柜的想别的办法吧,你先回吧。”

  撂下这句话,他不再理我,就扎进人堆里说话去了。我明白陆雄飞不喜欢怀玉的原由,这家伙喝酒时曾对我说过,小姨子就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平日里他可是没少打怀玉和洗玉的坏主意。洗玉喜欢洋人那些新鲜玩艺,陆雄飞就弄些法国香水,德国玩具,英国首饰哄她高兴,有机会就在洗玉身上摸一把捏一下的,洗玉倒也不恼,只当姐夫跟自己逗着玩儿。可是怀玉就不吃这一套,有一回,陆雄飞拿了串印度的珍珠项链送怀玉,怀玉倒是给了他面子,带上那珍珠项链照镜子,陆雄飞就嬉皮笑脸的对怀玉说亲热话,动手动脚,可是他的手刚刚在怀玉身上一摸,怀玉立马就翻了脸,硬是把珍珠项链拽断了线,“噼噼啪啪”的珍珠散了一地,把陆雄飞弄个大红脸。从那儿起,陆雄飞就再也没敢对怀玉非礼过,但他记着仇。今天怀玉遭了难,他自然是幸灾乐祸,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救怀玉呢。可想着怀玉这会儿还在租界警察署里遭罪,我也顾不得陆雄飞高兴不高兴了,硬是把他又从人堆里又拉了出来:“大姐夫,您不能见死不救呀!”

  陆雄飞拉下脸:“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是掌柜叫我来找您,他们让您无论如何也得出面救怀玉呀!”

  陆雄飞冷笑:“我这个老丈人呀,好事没我的份儿,有了麻烦就卖我的面子,你就回去跟他说,我这儿忙,明天再说。”

  为了救怀玉我是豁出去了,横下一条心扯住他不放:“明天?那可不成!您是知道的,‘“白帽”’那儿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明天怀玉没了命怎么办?!”

  陆雄飞用怪眼神瞅着我打量:“啊,我说德宝,看你这急呲白咧的,别是想抓挠怀玉作你的媳妇吧?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

  这话真真的是戳在我的腰眼上了,虽说我还不敢有吃天鹅肉的念头,但是怀玉的生死安危对我确实是扯心拉肺,不知觉的脸就涨起来了,火烧火燎似的。可我仍然紧逼着他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笑话?临出来的时候,怀玉和洗玉都说,只要找到您,怀玉就有救了,您要是不管,我回去怎么跟她们交待呀?”

  陆雄飞摆摆手:“少罗嗦了,我想办法就是了,你回去吧。”

  我又赶忙说:“眼前就有办法,您说句话就行。”

  陆雄飞眨巴眼:“眼前?你以为我是日本人的亲娘老子呀?我叫他们放人就放人呀?!而且她还是个抗日的罪名,我得托人打园场,送现大洋,你以为?”

  我指着还在香案边跟人说话的小野:“小野就在这嘛,刚刚入了您们的帮,只要您说一句话,他一准儿会给面子的。”

  陆雄飞瞟了一眼小野:“你没长眼?这是什么时候?哪儿哪儿都是人,小野有心思听你这个?”

  我又说:“您说过小野跟您特有面子,哪一天有了麻烦就找他,立马摆平,您没忘吧?反正您不管这事,我就没法子回去见掌柜的,您看着办吧。”说完我往楼梯上一坐,心里说,你不答应救怀玉出来,我今个就跟你泡上了。

  陆雄飞歪歪头冲我怪笑,顺手打了我一溜脖子:“小子,真有你的。”说罢,他晃晃悠悠的的走到楼下吃饭的地方,凑到小野跟前,跟他咬了一阵耳朵,我远远的看着他们,见小野就是听,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接着酒席就开桌了,陆雄飞跟那些老爷们没完没了的推杯换盏,好像是把怀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我这心里真是火急火燎呀,到底陆雄飞跟小野说没说怀玉的事呢?

  就在我找陆雄飞的功夫,急着救怀玉的洗玉也找到了李穿石,要他想办法救怀玉,李穿石倒也麻利,大半夜的没一袋烟的功夫就赶到了掌柜的跟前。

  自打在陆雄飞小少爷“洗三”上认识了我们家的洗玉,李穿石就像牛皮糖似的黏上了她,先是请洗玉看电影,后又是上门送香水,送东洋布料,还不停闲的给洗玉写那些酸了巴叽的诗,看那架式,还真有不把洗玉追到手就誓不罢休的劲儿。赵家的人对李穿石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就冲他“洗三”那天他在小野跟前点头哈腰的劲儿,也瞧不起他。叠玉对洗玉说:“这个小白脸,嘴甜似蜜,心里怎么回事可难说呢,妹子你可留点神!”

  怀玉也说:“小妹,李穿石跟日本人那个腻乎劲儿,一准就是个软骨头,少答理他!”

  掌柜的对在日本人跟前讨饭吃的人,自然是留着个戒心的,虽然不十分介意洗玉跟李穿石来往,但是他叮嘱洗玉切不可交往过深,也不必得罪李穿石,大面子过得去就行了。洗玉倒也乖巧,李穿石请她看电影,她去看,送香水、布料,她也收着,但是作为赵如圭的女儿她是知道的,与人来往,绝不欠情,她得知李穿石喜欢字画,跟掌柜的商量后,就送了他一幅郑板桥的竹子,那可是真迹,当时的价儿少说也值五十块现大洋。为什么给李穿石那幅竹子,掌柜的自有他的道理。他对洗玉说:“让那个小白脸好好品品这上面的对子,他要是真的弄明白了,这幅郑板桥的竹子就算是没糟蹋。”我还记得那幅竹子上的对子是这么写的: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终虚心。李穿石拿到那幅竹子之后,别提多兴奋了,跑到家里来冲掌柜的一谢再谢,还大侃了一通画竹的学问,什么唐朝的吴道子、宋朝的文同、前清的石涛,不比我们掌柜的知道的少。

  掌柜的问他:“那幅对子写得怎么样呀?”

  李穿石连连说:“好,写的好,好就好在那个节字上,郑板桥画竹其实也是在借竹喻人,古人有以怒写竹的,有以壮写竹的,也有以郁写竹的,更有以放写竹的,但还是以竹喻志最为可贵。”

  掌柜的又问他:“贵在何处呢?”

  李穿石就从汉朝的苏武说到明朝的史可法,把古往今来的仁人义士、忠臣英烈的事儿一一讲了一遍,说到深处,泪水直在眼眶子里打转儿,他说:“赵老板,我是学日语的,政府又派我当翻译,就不能不常跟日本人打交道,这也不过是谋生糊口的营生,对日本人的势力连政府当局都要怕三分,我这个小翻译逢场作戏也是少不了的,但日本人是什么玩艺儿变的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李穿石虽然比不上苏武,史可法,但人在曹营心在汉,出污泥而不染还是做得到的。”

  打那起,掌柜的就对李穿石另眼看待了,对洗玉与他的交往也就不那么嘀咕了。所以怀玉一出事,洗玉说要找李穿石想办法,掌柜的立马就点了头。

  李穿石进了我们家门儿,才知道怀玉是因为贴抗日标语叫租界的““白帽””抓进去的,他便有些犯难,说:“赵先生,日租界警察署对中国人的严苛是全天津卫都知道的,怀玉小姐若是因其他事儿进去的,还好办,偏偏这抗日的罪名是最难讲情的,日本人内部是怎么办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们是一级管着一级,森严的很,同级之间还有互相的监督制约,特别的严密,警察署抓到了抗日分子,马上就立案,要不了一个钟头,日本领事馆和驻屯军就都会知道的,放人不放人可不是警察署里哪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说了算的,即使有人敢作主把人放走了,上边就必定要查究他的。”

  一听这话,掌柜的就楞了,半天没吭出声来。叠玉也跟着叹气。

  洗玉急得跳脚,对李穿石叫:“本来就是个特难的事嘛,所以才请你来想办法,连你都这么一劲儿的嘬牙花子,看样子我二姐就得死在日本人手里了?!”

  李穿石忙说:“二姐的事我当然要管,可有多大的难处我总得讲在前头呀。”

  洗玉又叫:“平日里你跟日本人打了那么多的交道,什么司令官、总领事、还有那个叫小野的,难道让他们说句话就不行嘛?”

  掌柜对洗玉说:“洗玉,怎么能对李先生这样讲话?他是吃官饭的人,说话做事当然要谨慎小心。”

  洗玉话里透着一股子狠劲:“我不管他吃的什么饭,我就是要他救我三姐出来!穿石,你不是要我嫁给你吗?你要是真心的疼我,那你就把我二姐救出来!只要二姐好生生的回来,我明天就是你的人!”

  洗玉这话一出口,掌柜和叠玉都是一楞,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楞了叭唧的把自己嫁出去了?但是怀玉的生死当头,也来不及细说什么,李穿石听了洗玉一番话,激动的浑身打抖,他说:“洗玉,就冲你这句话,我李穿石就是拿命换二姐的出来,也认了!”说罢,他就快步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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