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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701总的说是个很封闭的单位,正因为封闭,与外界无关,内部有什么事,所以都传得飞快。像张国庆和老王,在701本来就是无人不晓的著名人物,黄依依保救他俩,等于是在新闻上面又制造新闻,转眼就在人嘴里吐进吐出,风靡一时,无人不知。喊黄依依叫什么“天使”、“有问题的天使”,其实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想想看也正是,什么人能把
他俩从地狱里搭救出来?没有人,只有天使!然后,再想想,什么人能这么神奇地破译乌密?也只有天使!天使的称谓对黄依依说,似乎是双重的贴切,所以一喊就喊开了。
随着天使之名流开的同时,有关她跟张国庆的私情也开始秘密传播开来。这在我意料之中,不奇怪的,好事者都会这样去猜想,去探听,去证实,去传说。这样,如果让张国庆老婆回来,重新安置在701医院里,隔墙有耳,总有一天要事发。所以,出于“保密”需要,我们特意将张国庆老婆安排到镇子上,还是在医院里,县人民医院,还是当护士。老王是他自己要求不回培训中心的,他大概是觉得回来面子上太过不去,所以选择了远走高飞,去了我们701在外地的一个分局,离这边很远。这也意味着今后他与黄依依难能有直接或深刻的交道。
但张国庆老婆不一样,虽然单位在镇上,家还在701这边,每天都回来。她叫什么?张国庆老婆,我一直在想,好像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我为什么想要她的名字,是因为下面的故事跟她有关,没有名字不好说的。但确实想不起来,可能也只有这样说了。她,就是张国庆老婆,以前在701也好,现在去地方也好,我跟她本是一点都关系都没有的,也不需要她,完全可以无视她的存在。但是,由于黄依依跟她男人的关系,她回来之后,我心里老是有她的影子,担心她知道真情,闹出事情来。我听医院的人说,她有点泼。俗话说,世间有两种人最可恶:泼的女人,谄的男人。这里的烦是指是非多,容易惹事生非。现在,是非已经明摆着那,我确实担心她一旦得知实情,大肆泼辣,闹得鸡犬不宁,影响黄依依的名誉和破译工作。外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乌密破译后,上级对我们欧洲处的破译任务已经有新的指示,要求我们今后重点要破译苏联军事密码。因为黄依依对苏联情况比较了解,此时的欧洲处处长一职,谁都没她称职,非她莫属。就这样,黄依依走马上任,成了该处历史上第五任处长。
一个人,如果情感和生活上生出是非,后院起火,肯定要影响工作。有些人的工作影响就影响了,不怕,起码用不着我怕,但黄依依的我怕,她现在是一处之长,整个监听局的核心人物,也是701的典型,出了事,就是全局的事,就是我当局长的事,所以我当然要重点保护。而说到保护,什么安全啊,身体啊,饮食啊,等等,都容易,难就难在张国庆老婆那边,就怕她知情闹事。这我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如何去着手防预,万一闹起来又不知如何收场。总之,这事情想来很头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张国庆老婆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张国庆老婆那边安静得很,无任何不祥不妙的声响或迹象。就是说,我担心中的事没有出现,而我盼望中的事倒是如期而来:黄依依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已牵头破掉三部苏联军事方面的中级密码。这真正叫报喜不报忧!而且,仔细想一想,这是最好不过的兆头。因为,不管是张国庆老婆那边,还是破译密码这边,开头几个月是最重要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说过不去就过不去。万事开头难,这话放在什么事上都合适!看过去的半年,我感觉自己仿佛有神灵保佑,事事如意,心里别提有多喜悦了。如果说有什么不顺心的话,就是给黄依依找对象的事,开展得很不理想,组织上单方面拟定的几个合适人选,私下征求意见,都婉言拒绝了组织的好意。这是想得到的,当时单位里到处都在传黄依依与张国庆的事,传得风声四起的,似乎除张国庆老婆不知外,大家都知道了。这时候,要在单位内部落实人选本身就是荒唐的,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所以,后来组织上改变了策略,到外面去联系。但要给此时的黄依依找一个双方如意之人,又谈何容易,首先年龄合适的人就少,然后又要有文化、有自信,这样的人就更少了。为什么说要有自信?因为,我们遇到过两个,说的时候还是很起劲的,但一见面,看黄依依长得那么好,又听说还有那么多荣誉,就焉了,不敢来劲了,似乎已料到自己落败的下场,索性先投降了。后来有一个,是附近部队的一个副团长,两方感觉都还行,谈了一个多月,见了三次面,但就不来第四次了。我们的人追去问原因,副团长说,这女人太不自重了,才见三次面,八字还没一撇,就主动要跟我搂搂抱抱,还是大白天呢,像什么话。看来,他是被黄依依的大方或什么吓倒了。有的,对方虽然积极,但黄依依本人不满意。总之,找了那么多人,真正双方如意的,只有一个人,他是省城的一个大学教授,前几年被打成右派,老婆跟他离了。双方年龄相当,教授以前也在国外留过学,有不少互相欣赏的基础,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教授的胆子也大,来的第二次就留下来跟黄依依过了夜。这样来去几个星期,黄依依跑来对我说:就是他了。喊我给他们办手续。结果,一办手续把两人的好事办没了。怎么回事?原来,教授的父亲是一名国民党高级官员,兄弟姐妹七八人,有的在台湾,有的在香港,有的美国等。而我们701人,因为保密需要,是严禁跟有境外亲友关系的人通婚的。这几乎是我们系统内部的一个法律性质的东西,谁都不敢以身试法,总部首长都不敢,更别说我们下面了。就这样,教授被拒之门外,黄依依的婚姻又陷入了茫茫人海中。
据我所知,在张国庆老婆刚回来的头半年,黄依依基本上没跟张国庆来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对象找得不顺利吧,两人好像开始又来往了。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大清早的,张国庆从黄依依屋子里出来,看得我心惊肉跳动。我想,都在一个院子里住,这样下去早迟要败露。于是,我亲自去找镇上领导,请政府出面让医院给张国庆老婆分了一套房子。这样,他们把家安在镇上,张国庆老婆几乎不来山上,彼此天各一方,穿帮的可能性小多了。大部分时间,张国庆上完班都下山回家,但有时也会被黄依依留在山上过夜。为此,我又几次去张国庆家做慰问,跟他老婆说张国庆现在任务重,有时回不了家,希望她支持什么的。总之,为了保证他们的事情不败露,我是用了心思,也用了权力,做了不少荒唐事,用黄依依的话说,我成了他们相好的同谋。从某种角度讲,整个701都是他们同谋。不是说我夸张,到后来,说真的,他俩的事在山上连只狗都知道了,但他老婆始终就不知,可见风声之紧,紧得几乎不可思议,靠的就是大家心领神会,积极配合。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根本之计,根本之计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他”,让黄依依有个家,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一边是极力捂,一边我们又四面八方地帮黄依依找如意人。难啊。但难也得找。因为,这不是黄依依的个人问题,而是701的组织问题,政治问题。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