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驰骋江湖四十年的电影大佬江志强把公司史上投资最大的项目——采用海量特效制作的3D奇幻电影《捉妖记》交给了一位新导演——许诚毅。许诚毅是谁?这位在国际动画界早已红透半边天、在美国机场会出现动漫迷排队要签名的“史莱克之父”,在国内并不被大众所熟知。
脱胎于《聊斋志异》中宅妖故事的《捉妖记》特效制作已经进入尾声,电影的特效部分占到50%,一向精打细算的江志强这次一反常态,居然鼓励创作人员不要算得太厉害,看特效是否能做得更好。江志强甚至把《捉妖记》比作人生的第三个转折点,之前两个转折点分别是投拍李安的《卧虎藏龙》和张艺谋的《英雄》,前者成为华语片首席代言、席卷海外市场,后者揭幕了中国的大片时代。
现在,江志强与许诚毅并肩,江志强说,“现在电影预算是三年前的十倍,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押进去了,跟许诚毅是两条命绑在一起”。
因为之前发行《怪物史莱克》,江志强认识了从洛杉矶来到香港做宣传的许诚毅。江志强说,“我很欣赏他二十几年专注于一件事,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而且他创造了一个全球都认识的动漫人物史莱克,他在梦工厂也是一个重点人物,非常受老板重用。说起许诚毅,美国动画界没有人不认识。”
而且江志强并不担心许诚毅对真人拍摄没有经验,他说,“能够拍好真人电影的导演有太多了,但是能够拍好有50%特技的导演,除了徐克,真的不多了。特技真的非常非常难以克服,只能找许诚毅了。”
在北京特效公司Base FX,个子小小的许诚毅正在摆弄着一个流星锤道具,说起动画时一脸的天真童趣、眉飞色舞,如果不是事先了解,完全不能想象这位“史莱克之父”已经51岁,在梦工厂工作了整整25年。
许诚毅自小就喜欢动画,经常对着电视画动漫人物。他跟陈可辛导演是幼儿园同学,当时还对陈可辛的爸爸、导演陈铜民说,“Uncle(伯父),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拍那些电影了,为什么不拍动画片呢?”后来再见到Uncle陈铜民和陈可辛,大家说起这件事,还乐不可支。
跟普通人比,世界对许诚毅来说有点不一样,他会为失恋的姜饼人担心,也会为孤女虎妞的故事落泪。许诚毅和美国同事会花半小时讨论史莱克的两个动作,或者醒来就开始想螳螂侠的性格。许诚毅说,外面的人都觉得自己“有点癫”,“我一坐下来做动画,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像现在年轻人打游戏一样,很沉迷很开心的。”
从美国回到中国,许诚毅说,之前梦工厂就一直派他到世界各地训练新团队,他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而且他和江老板花了五年时间来等待和寻找,终于找到了与美国工业光魔特效公司长期合作、自己也负担得起的中国特效公司。
江志强与许诚毅说,“是时候了,不要光看人家的,拍我们自己的电影。”
易东莹:之前日本也有一个叫《捉妖记》的电影,我们这部《捉妖记》跟它有联系吗?
许诚毅:我们做这个电影的时候,还不知道之前日本有一个电影叫《捉妖记》。他们的故事跟我们的故事很不一样,日本那个故事是现代的,我们这个是一个古装的特效片,可以说我们是中国古装版的《哈利波特》。因为整个电影虽然有妖,还有跟聊斋有一些关系,但是整个电影是小朋友和大人一起可以去看的,所以感觉比较像《哈利波特》。
易东莹:据说《捉妖记》是安乐电影公司史上投资最大的项目,大到什么程度?
许诚毅:投资的事情我已经不过问了,我知道是投资很大,过亿是肯定的了。江老板有时候会跟我说,这个电影要好好做,因为这个电影要是不行的话,安乐公司就很危险了。
易东莹:这么严重。
许诚毅:很严重,他跟我说是很严重。我不知道数目是多少,但我知道我要精心去把这个电影做好,因为也有安乐电影的员工跟我说,导演,我们公司的将来就看你这个电影了,但他们同时也跟我说,你听一下就算了,不是要给你压力。江老板对这个电影也很有信心,当然,也很难说拍出来以后,就一定冲破什么纪录,但最重要是我们在这个情况之下,在我们可以控制的情况之下,把最好的电影做出来。除了特效,包括我们的演员,白百何、柯震东、吴君如、曾志伟、闫妮、钟汉良、姜武、保剑锋等等,都是很好的组合。
易东莹:柯震东和白百何分别扮演什么角色?片场有什么趣事吗?
许诚毅:柯震东他演的是一个小村里的保长。白百何她是演一个捉妖的天师,她捉妖经验不多,但她挺懂得怎么把自己装得很厉害。趣事的话,比如说有很多时候他们都很喜欢玩我啊。因为他们都挺高的,我比较矮,有的时候白百何就说,哎哟,我们这样演导演可能看不到,因为导演不够高。他们很多时候都一起在玩,两个人也在玩,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是很放松的。
易东莹:除了真人,怪物也有很多,他们会有什么特点?
许诚毅:《捉妖记》里面所有的怪物都是我设定出来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美国有美国的怪物、日本有日本的,那中国的怪物应该是怎样的呢?江志强老板也给我灵感,比如聊斋故事、封神榜等等,后来我也跟我们的编剧袁锦麟聊,就想做一些特别的妖怪。所以我们的妖怪不是出来就要,啊啊啊,要吃人、要杀人这样,他们都是很有性格的,比如说妖怪里面也有男女朋友,可能有一个在他女朋友面前是很害羞的;有一个就说话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就说出来。他们跟人也不一样,可能我们人还有很多规矩,比如跟人说话要很有礼貌,他们就说,“我是妖怪就是妖怪,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做每一个妖怪,都想到他们本身的性格是怎么样,怎么去表演,他们还会跟演员互动。所以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很多挺有意思的特效在里面。
易东莹:江老板一向都是精打细算出名的,比如说做《北京遇上西雅图》的时候,纽约帝国大厦的全景航拍,就是买回来衔接上去的,因为自己拍太花钱了。这次《捉妖记》那么多特效,特效又特别烧钱,你作为创作者肯定是力求完美嘛,江老板有说要省点吗?
许诚毅:这次他反而是反过来。因为在梦工厂,我们都是经过长期训练了,做一个项目多少人花多长时间,都是有比较细的规划了,也知道一些东西是不可以乱来的。那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提醒江老板,这样其实已经到美国水平了,够了。但是,江老板会反过来问我,够吗,可不可以再多一点?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多一点啊,反而是他觉得不用算得那么厉害,这个镜头是不是可以好一点。他真的是很支持这个电影。
易东莹:这样啊,那作为创作者你觉得很幸福咯?
许诚毅:对,我觉得很幸福。同时他也知道我拍实拍电影经验不多,几乎是零。他也给我配备了最好的人来帮我,他给我潘耀明老师做摄影指导(凭《听风者》获32届香港金像奖最佳摄影奖,曾担任《新警察故事》《三岔口》《扫毒》《窃听风云》系列等电影摄影指导)。奚仲文老师他是我们的制片,他经验很丰富,拍了无数的电影。在片场遇到一些问题,我随时就可以问他意见,比如说今天我们在拍,这个场景我们本来是想怎样做的,但是现在做不了了,我们怎么去决定?还有这句对白你觉得要改吗?演员有这个问题,我应该怎么去回答?有很多小问题,都可以去问他。
易东莹:毕竟中国的特效跟好莱坞还是有一定差距,在中国拍这样的电影有担心吗?
许诚毅:我记得我们头一次把剧本写好的时候,问一些在电影行业里面有经验的前辈,通常的反应都是,你们傻了吗?我们这边怎么拍?这里又不是好莱坞。那个时候我听了就有一点感觉,为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看好自己,觉得中国不可以拍这样的电影?到后来几年,我和江老板一起做了很多实验,找中国不同的特技公司,江老板也全世界找一些负担得起的特技公司做了很多两三分钟的片段,头两年都做不出来,直到三年前,在北京的Base FX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做出来一个三分钟片段。因为他们长期跟美国的工业光魔合作(工业光魔,Industrial Light and Magic,创立于1975年,从《星球大战》开始,持续为《侏罗纪公园》《加勒比海盗》《环太平洋》《哈利波特》系列等300多部电影提供视觉特效服务,代表着当今世界电影特效行业顶尖的制作水准)他们有这个量、有这个人才、有这个美国技术在背后支撑,所以才有能力做出来。当时,江老板跟我说,是时候了,我们应该拍我们自己的电影,不要光是看人家的。于是,我就跟梦工厂说,我要回中国了,我要去拍这个电影。
易东莹:在国内的工作,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吗?
许诚毅:也有的,其实我在梦工厂的时候,他们也经常用我的地方,就是我去带一个新的团队,比如我之前去了印度大概两年,那个时候梦工厂在印度开了一个新的团队,然后我去把他们从没有经验带到可以做一个电影的水平。最初我来中国的时候,去南京也是梦工厂叫我来,在南京带一个比较新的团队,把我的经验教给他们。所以到我拍《捉妖记》的时候,这些经验我都有了,我也有心理准备,就是开头一定会慢的,但到某一个阶段,他们会学得很快。
易东莹:中国的特效人才跟美国有什么不一样?
许诚毅:中国做特效方面的人才,很多都是学软件出身的,就是怎么去用这些软件。美国方面,不一样的是,他们除了用这些软件之外,还会有自己的创意,他们还会去想这个东西应该是怎么做。我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很多中国的艺术家,最好是你告诉他要做什么,他们就做了。你要求他们去想的话,他们会觉得为什么要想?他们就会觉得很难。
比如说在美国,一个团队里面,可能有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美国人、西班牙人,差不多所有国家的人都有一两个在里面,也有韩国人、中国人,中国人在那边不多。到这边,差不多所有都是中国人,还有很多中国的艺术家,他们可能跟外国动画界的联系不多,或者没有去过外地,我来了之后,跟他们合作,就把很多别的国家的动画师,他们怎么去看动画,怎么去看特效这方面的东西,跟他们分享。比如,我做《怪物史莱克》的时候,我坐在座位上做一个镜头,可能几个小时都没做好,就是这个镜头一定要做好,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工作,特效做出来以后,是会有很多观众看到的。
易东莹:梦工厂做动画很强,这次做《捉妖记》有用到他们的特效团队吗?
许诚毅:反而没有,其实,我两年前就开始来中国了,那时候是梦工厂叫我来的,叫我来跟中国团队合作做一些事情,本来他们要我帮忙的,我来了做《捉妖记》,我已经帮不到了,如果还把他们的人拉过来,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所以我们用了别的团队去做整个特效。比如在北京的这个Base FX特效公司,我们也雇佣了美国工业光魔的顾问,我们电影的特效总监也是工业光魔的。我跟他们聊,要把这个电影当成好莱坞的电影去看,因为我在美国工作很久了,我的要求跟工业光魔员工的要求水平也是差不多的。所以这边北京的同事挺辛苦的。很开心的地方就是,我在北京跟很多新的动画师、艺术家合作,他们可能经验不够,但他们很有热心,很热忱,就希望把东西做好。我觉得对我来说是最有意义的一个事情,不光是我在拍我的电影,还有就是在过程中,我带了一些东西回来跟大家分享,让他们也提高他们的水平。
易东莹:在好莱坞做动画的中国人不多,在梦工厂这么厉害的公司脱颖而出,你觉得你有什么特质呢?
许诚毅:在美国电脑动画这方面,经验比我多的人其实不多,因为我从1989年就开始做了,做了二十几年,整个美国这样的人也不多。所以美国做电脑动画的人都知道,梦工厂有一个中国小伙子,资历很深。到后来,慢慢就会传,许诚毅他做动画是闭着眼睛做的,就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也做得挺好的。所以我觉得其实最重要就是我在对的地方、对的时间,在那里,跟对的人合作,所以就给了我很多机会。也可能因为我比较矮,他们觉得我没有威胁吧,就给他机会让他做吧。哈哈,说笑的。
易东莹:你算是工作狂吗?
许诚毅:算,我应该是工作狂,整天都在想。因为我觉得做动画是享受,有时候在公司也有去开会,开完一个小时的会,我就觉得我赶快回座位去做动画,做两个小时就很开心了。因为做动画的时候,我感觉是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可能等于现在年轻人去打游戏一样,对我来说,做动画就跟打游戏一样,是很开心的。做好之后很有满足感,尤其是当整个电影做完,在电影院里放,你看到观众看你做的动画的时候的反应,你就觉得是值得的。到做导演的时候,就每天都在想,比如做《功夫熊猫》外传《盖世五侠的秘密》,就一直想,每一个侠都应该有一个故事,螳螂的故事应该是怎样的呢?它的性格这样够吗?睡着也在想,醒来也想,哈哈。做《穿靴子的猫:萌猫三剑客》也是这样,现在做《捉妖记》也是,就会想这个镜头可不可以好一点,那个时候妖的反应应该怎样?妖的表情应该怎样?
易东莹:慢慢做到动画总监的时候,那你有强势的一面吗?还是一直都比较童趣?
许诚毅:做动画做特效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们跟卖车卖楼的人不一样,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因为有时候回香港,香港有些朋友发现我居然在梦工厂做领导了,他们也觉得很奇怪,你一个中国人,个子不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人家会听你的?但在那个环境里面,他们就是听我的。比如说有一米九的老外,他们也会问我意见,就因为我在那个范围里面就是一个领导,他们知道我可以把事情做好,也发现其实可以在我身上学到东西。慢慢的老板也觉得这个小伙子可以带一群人,这些机会就给我了。
易东莹:可能有人会说,中国人的创意跟美国人比,还是比较缺乏。你觉得呢?
许诚毅:我觉得其实中国人的创意,跟生活跟环境有关系。我在香港的时候,也觉得香港的教育跟内地的教育很多地方很像。你念中学的时候,老师都要你乖,听话,不要问那么多问题,你交功课就可以了。当我念大学的时候发现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念的是设计,设计就要求你天马行空,可能给你一个题目,你要想十个,甚至几十个不一样的解决方案。那个时候就训练我去想东西,就要想多一点。
其实中国人很厉害的,我觉得我们其实创意是可以很厉害的,但我们过去的环境也没有说我们要创作一些新的东西,现在又开始了,现在开始有。我们开始说,我们的梦想是什么?我们要做什么?之前都是我们不要有太多的自己的想法,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在梦工厂,不管是美国、法国、日本、韩国,我跟这些同事合作的时候,他们都是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个人很公平的,你提出你的意见,好的地方我们就用,这个很公平的。那个环境里面,像我这样的背景的人,在那个环境里面也有机会。他们觉得要是你真的有才的话,你就有机会做好的东西。现在中国也是向这方面发展,有才的人他们就有机会把好的东西跟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