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的欲望,叔本华曾打过一个有趣的比方,说那就像铺了烫焦炭的跑道,隔几米有一片绿草,健儿左脚刚落到这片草上,右脚已奔赴下一片了。对于个人,这个跑道有起点有终点:从哭哭啼啼要糖吃到清清冷冷自领导岗位退下,生命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对于人类,这个跑道是直线,隐隐不见其始,茫茫不见其终,我们蹦到农业文明,蹦到工业文明,如今又蹦到信息时代,还要蹦到哪儿,还能蹦多久,只有天知道。
像是被一阵寒风吹来的《天上人间》,即是对古老人欲所发的一声喟叹。这出戏人物不多,四个演员表现一对家常夫妻,即老实本分的董永灰姑娘以及他们的欲望及其外化形式--王子和七仙女。故事很简单:董永和灰姑娘彼此没到手的时候也曾如饥似渴,等结成了一对便开始没精打采,直到一个路遇七仙女、一个跟王子跳上华尔兹,这才又来了精神。娶了贵族小姐的董永、嫁了高干子弟的灰姑娘,就像定了时的闹表,终于又没精打采起来……
表达同样意思的文艺作品,我们见过不少,没见过的想必更多。中国社会这些年的发展,欲望,包括社会欲望和生理欲望,真可以说提供了核动力。对于欲望的轨迹,学术界没能留下像样的记录,不如文学家艺术家反应灵敏,看在眼里写在书里。从一二十年前富有文化象征意义的高粱地野合,到后来男女作家直截了当向下半身要市场要效益,再到如今戏剧舞台上对文明的’力比多’提出质疑,我们心灵的历史又走完一个轮回。
编剧兼导演是个"年纪微近中年"的电视工作者。也许是过来人的缘故,这部并不圆熟戏剧处女作对婚恋及相关话题的探讨具有一定的深度,不至专靠噱头胡闹混日子。也许是长期做电视要面对普通观众的缘故,这出戏的语言能朗朗上口,于明白中见幽默,在保留口语活色的同时,娶青妃白,锻炼文字。而对不同传统戏剧门类的演员的选用,和简化为一桌二椅的舞台美术,则体现了话剧人多年来对本土风格的不懈探索。音乐有些部分流于简单图解,但也有两段跟戏形成’交响’--它一起,舞台的时空便仿佛上下古今地扩展了。
戏的结束是暗场中董永和灰姑娘的梦醒。这使人联想到黄粱梦、蚁槐国之类的故事。但不同的是,那些梦因觉而止,而我们这回说到的梦,则是要从台上做到台下,从梦里做到梦外的,一直做下去的。黄纪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