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关于大学的记忆碎片
文/指间流沙
还有几天就走了,行李还没开始收拾。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厦门五年,不过就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混了一张文凭,谈了三两次恋爱,而这些,除了那张文凭,都不能
打包带走。
来了五年,思明北路和中山路还是分不出,坐车依旧坐过站,闽南话听懂的不超过五句。说闽南话可真是糗大了,常常有人以此取乐,问我懂哪几句,我老老实实回答:“排泄(对不起),关李虾米待几(关你什么事),太切亏(贪吃鬼)”
以前曾有人说,到一个地方,如果不能说又听不懂该处的方言,就算在那里活到老,也没有归属感。
是这样的。
我承认五年里我拒绝去熟悉这座城市,尽管她是这么的美丽,人人都在向我打听她的美丽。反正我也没打算把厦门打包带走,我想带走的,是那些象负了债似的,无法让我停止思念的,能在日后把我折磨得两眼冒泡的,且让我能在还够触摸时,再次认真、用心地触摸一次的……
马
马在三人小聚上对我破口大骂:“你这死女人,毕业那阵不走,让人以为你不走了,你才来开溜。”
三人小聚是我,驴和马。大学时就一个宿舍,换句话说就是同居了四年。我和马还是睡一张床的,她上铺我下铺。某日,她看了部鬼片,“卧谈会”上,神飞色舞给我们讲惊险情节,把大家吓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独自上厕厕。好不容易睡下去,突然感觉异样,张开眼,黑暗中,依稀是一张脸,离我十公分处。我戴着耳机,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拉长的脸,嘴巴一张一翕地动着,吓得我全身麻痹,一片冰凉,张嘴想叫,靠,竟然吓到失声。这东西伸手把我的耳塞取下来,"我睡不着,害怕,和你一起睡吧"没等我答应,钻进我床里。我失眠了一夜。她说我的床还挺软,舒服。以后要常常下来睡。
反正四年大学,马一直是我罩着。她小女生一个,大喜大悲,个性如野马脱缰。爱恨溢于言表。喜欢哭着和我讲她的心事,还不只是在宿舍里哭,要到操场上哭。拍浪漫言情片也不过如此。
我们宿舍借酒消愁也是从她那里领并且教来的。
也是某夜,她提瓶二锅头冲进来,坐在窗边一使命便哭,边哭边骂。把和宿舍里所有交流上打了结的事都给骂SONG了。
以后我们宿舍的人捧个酒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情形就屡见不鲜。
毕业后马就了不得了,一下骑到了我的头上。仗着她考上了厦门大学研究生,又有个一心一意的帅哥,时时对什么都不成器的我进行思想教育。几个小时的陪我聊天,想起来,毕业后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马在身边时做下的。
最狠的一次是知道我要离开厦门,她竟然就在厦大门口教育我,一要我好好找人恋爱,不准网恋,(好象街上的男人手到擒来似的),二要我找一个适合女孩子的工作,不要向南方张望(好象工作是我随便挑似的),三要我朝着目标不断迈进,认准了爬也要爬到目的地(好象死人也可以爬似的),四要我留在厦门,不准因为钱包被偷了就回家(好象钱包是我在厦门的命根似的)。
我羞愤交加,终于在厦大校门口哗啦啦地流眼泪。她把头扭过一边,不看我。哼,想当年,她在我肩头嚎啕大哭时我都是很温柔地给她擦眼泪的。
很少有人能把我驳到羞愤交加,凄然而泪下,也很少有朋友敢揭我的疮疤,算从马那里领教了什么叫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对了,马体积比较小,打包应该是比较容易(且让我如此意淫一下)。
驴
我身边的漂亮妞实在太多,一直盘算开个婚姻介绍所,好好利用手头资源,或是至少靠她们省下两三个月的伙食费。谁晓得她们一个个要不就闪电战,还内销型。要不就狠下一条心,拿枪逼着也不恋爱。前者如马,后者如驴驴。
驴驴当时号称是某某班之花。那班是别系一和尚班。据称某某班几十号人全是驴驴的忠实崇拜者。连我家驴驴穿几码的鞋也打听得一清二楚。如此功力,确实非得集众人之智慧方能办到。
驴驴招人喜欢,男女通杀。一般宿舍里的私语都从她床上传来,概是有需要心理咨询的MM爬上她的床。究其原因,是她长相甜美,温柔可人,最重要的是助人为乐。
当年我和马床前的壁橱传出腐尸之味,还是驴妹妹见义勇为,给我们清除的。驴妹妹自己也怕老鼠--精确点,是怕死老鼠---还是拿根衣拐、鼻孔插两根餐巾纸条,戴着墨镜--(据说这样手可不触鼠体,鼻不需闻腐味,眼光不用直接停在鼠身上)--去寻找老鼠尸体。聪明如斯已经难得可贵了,她还是义务的(注意,非无偿也,只要我们请她上网三小时,网费,每小时4元)。
驴驴成为我的红颜知已,应该是在大四那年。那时我疯狂上网,疯狂写帖。烧钱烧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将生活费交给驴驴代管。交给她后,钱就似乎不是自己的钱了,为了从驴驴手中获得精神面包的费用,我不停地向她灌输网恋在精神上的纯粹性,为她注册ID,软磨硬泡要她去看好帖(当然更多是我写的帖),终于成功让驴驴成为在精神上最靠近我的MM。
在我网恋的那段日子里,驴驴不住鼓励我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真爱。我的网恋主题曲梁静茹的《勇气》就是我和她同时相中的。很难理解,一个身处恋爱中的人和一个旁观者是同时感受到这段恋爱的精神。应该不是我太迟钝,而是我对她灌输得太多了,或是,她实在太灵秀了。
虽然我的网恋终象先天绝症的少女,死于意料之中,和驴驴的友情却朝相反方向成长起来。她理解我的,重要的不是网恋这一行为,而是理解了我的天性。对着她,好多不想说的话我才会倒豆子般全盘托出。这妞掌握我太多情况,她一定不太好过,我的郁闷欢乐悲伤都存在了她那儿,听我的无聊事迹,竟然伤心至替我流泪。
又想起小聚上,驴驴说:"你走了,感觉是告别了一个时代,好象开始要老了。"让我笑呵呵的脸皮下真切地流着眼泪。
在我们一群人眼里,驴驴是极品女人。追她的男孩子如过江之鲫。其中更有家世不凡又不沾世家子弟之气的好少年。丘比特的箭终是没能射到她的缘份上。这份淡定自如真是叫浮燥的我汗颜。
也许一年回四次厦门我不能保证,可是,驴驴大喜那天,我一定要出席的。噢,想起了,我参加过她姐姐的婚礼,亲睹过她脸上对那一身红妆的喜爱与感概,她说她不喜欢大事操办婚宴,更喜欢让明山秀水见证她的爱情,我想也许可以在一个美丽的城市等她,看到她一身红妆,只是那天,我可不敢再抓着她说我实则很无趣的经历和幼稚的思想。
但是第二天,嘿嘿……
驴驴,你等着瞧!!!!!!
天空
常有人和我说他捡到多少多少钱。让我羡慕不已。从小就没在路上捡到过钱。"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的美好情节根本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走路半眼挂在往来的人群上,半眼,对着顶上一片天。
站到厦门,首先打动我的是那一片天空。
厦门的天空时常是蓝色,透明,宝石似的。飞过的白鹭,象是人鱼曼妙的泳姿划过蓝色海面。
很喜欢白鹭飞翔的姿势。离校园不远处有一片树林,从教室看过去,林上白色班班点点,开始我一直纳闷,那些白色快餐盒是怎么挂到树上的。直到一天上课不打瞌睡,才发现那些白色快餐盒能一齐飞起来。吓得我几乎尖声惊叫。
我没有进过那个小林子,他告诉我,里面有一片沼泽,憩栖着上百只的白鹭,那些远远看去小不溜揪的白鹭张开翅膀时有一米宽。
他爬进那小林子是给我抓青蛙去的。因为我曾经说不要和他单独约会,他说那我带上只青蛙吧。后来我很后悔,应该说自己更愿意和鸟人约会,这样他才会想办法帮我抓只白鹭。
下雨,那些白色精灵杳无声息,成就天空独自表演。
那年夏天别人都放假回家了,我们原本计划做一次旅行,计划被我的社会实践和他没过的科目打乱。我们都留在了厦门。碰上了一场干嚎似的雨,苍穹黑压压地罩着大地,雨水星星点点地打下来,我和他撑着伞,站在离海边不远处,看玫红色的闪电从海上裂到半空。
没打起时,他就在猜想哪块是带正电,哪块是带负电的云,我和他说,你别找了,我比那些云电力足,言罢,一个飞吻向天空送去,一阵轰隆声,今生所见最壮美的红色光芒几近把天划成两半。
我们瞪目结舌的看着这奇景。缘份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再加上星空就完美无缺了。
看星星要在凌晨两三点时,还要离天近一点,再近一点。
晚上,我和他还有我的一个MM一起爬到学校教学楼楼顶过夜。他们都睡着了,我也实在困得不行。但风吹过空穴发出喑呜声,教室门窗拍打声,总让我以为有私自逃出地府的小鬼在游荡。(我亏心事一定做多了。)
一丝小小的声响都能把我吓得全身打颤。找火柴撑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躺在镶钻的夜空下,星星每颗都十克拉以上,"发了",我想,干紧推醒睡得象猪的他和MM。他们安贫乐道,嘟哝一下,翻身又睡着了。
于是我守着满天的钻石,眼睛里堵满钻石的感觉真是爽啊。远胜过披金挂银,身穿范思哲,枕头下压几张百来万的存折(也是梦吧)。
以后,再没有见过更妖艳的闪电和更富裕的天空。我也没有再见他。我怕,他是唯一一个我害怕见到的人。我要走了,要不要让他知道?呵,好象知道不知道没有任何意义了。
最后要补充的是,就是因为我老看天,才从来没有被鸟屎砸到头上过。从来没有,也就不需要有个人总是站在身边,英雄救美似的,等着把我从鸟屎下抢救出来,等着帮擦去头上的鸟屎,所以,一个人的生活也是很美的~~~~~~~~
乐乐军
想当年,巴蜀餐馆在学校周围的川菜馆中风光一时。其中招牌菜鱼香脆皮鸡名躁一时。
时常有一男一女,男的一看就是党员,一脸忠厚样,女的一看就是改造未成功的中学小太妹,相谐前往巴蜀餐馆,坐下二话不说就是鱼香脆皮鸡。
在很长一个时期内我相当纳闷,我蹭乐乐军的饭如此多次,竟然没有被哪个幸运鬼粘上一同前往。想来我和乐乐军走一块时,没有人以为我们是去请客吃饭干革命。因为我们边走边讨论的话题,甚至坐下来吃饭时讨论的话题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如何组织班里活动融洽气氛,如何筹备系里音乐会。
乐乐军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上司。我说:"不服!"凭什么他就一直在我头上压着,在班里,他是我头,到了系里,我还是他的部下。
这个疑团也是最近才解开。我从我妹子,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处得知,他们俩吵架内容竟然是我妹子看起来到底象不象个党员。
这事气得我想把乐乐军从我的好友名单里删处。同时对他一直压在我头上心服口服。这样的孩子老一辈怎么能不痛爱呢?
乐乐军估计对我也是心有不服,时常拿本书,在我不期然的时候很有分寸地敲到我头上,也不管有没有师弟师妹在,就直呼我的昵称:“小猪。”
想想,我也真是该认自己笨,要不是我笨,怎么会让他敲我脑袋敲了四年?甚至毕业后还是不能翻身?
我们老师(男性,已婚)口口声声说乐乐军是一个值得嫁的男人,谁嫁了他都会幸福。
我一边不屑地在心里反问:“你自己怎么不嫁他?”一边不得不感概象乐乐军这样的男人确实不多见乐。为人忠厚,受人尊重而不被人欺负,弹一手好吉它,声音感冒时还挺象老狼。
说起吉它就生气。乐乐军说要教我吉它,每次要学习到后面,我自己摸吉它三分钟后吉它就跑到他怀里了,变成我在伴唱。一弹一唱,教室外无人敢驻足。
所以乐乐军泡上我妹子时,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甚至盛传我泡不上乐乐军,被甩了。乐乐军很满意这一传言,为了维持这传言的真实性,同意请我去巴蜀私了。
虽然乐乐军墩厚老实,不是我辈中人,却是我在厦门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想来在革命中建立的友谊果然坚不可摧。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召他来给我扛行李,我相信他是一个男人,不会在送别时抱着我嚎啕大哭,就算他哭了,我也可以毫不迟疑地敲他一记脑袋,大骂:“靠,哭什么?真想我就来南宁教书。”
临行前
很明媚的天说变就变,厦门落入絮絮绵绵的雨天。好象为我的离别准备的背景音乐。
我们都挤出可以相聚的时间,聚在一起。人多聚一块时,还是打牌。五个人,四个人凑伙打80分,剩一个场外指导。
牌运异常的好,我痛心疾首地说:“就这牌运,应该去买彩票,准中!”
和我一起回南宁的覃没有顾及我痛失五百万的沮丧,时时用何时买车票,要坐几点的车之类的事骚扰我。我报之以一次又一次的白眼。
有人提议出去走走,除了我,都同意了。
走出肯德基餐厅,雨水把灯光点燃至路面,被接二连三的车轮溅开。在灯光的渲染中,雨水渐渐地丰富起来。躲进大厦的楼里。
她们的笑声在雨里渐渐清晰起来。我的鼻子突然酸得紧。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在伤感。因为她们在开着玩笑。在追忆大学时宿舍的鼠灾。驴驴在这场人鼠大战中,是最大的英雄。
覃看了我两眼,想说又不想说地,"你哭什么?好象没有这么伤感吧?"
几个女孩子一起扭头来看我。牛说:"她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有神。"
“是的,是的”,马和驴驴同声附和,"这个女人哪有在哭啊。她的眼睛向来很亮嘛。"
我抿着嘴笑了笑,又继续听她们讲话。
我好想去抱一抱驴驴。抱一抱马。她们在聊天,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眼圈就红了,我想,该死。怎么能哭呢?大家都在聊天呢。于是吸了吸鼻子,却被注意到了。她们看到我的眼睛泛红,覃开声说了:“哭什么噢?我也要回去。”想了想,“不过我还要回来就是了。”然后话题转到毕业那阵没有任何忧伤气氛的送行。谁叫我们班大部分的人都留在厦门了呢?
雨小了点,我们走出来,这次聚会后,我还能见到谁?驴驴说你明天有空中午再来找我啊。我说尽量啊。在分开两个方向时,我们拥抱了一下。很紧的,也很短促的。
马突然改变主意要到我的住处陪我过一夜,我们淋着雨冲到车站,牛最后冲我说了句:"后天我去送你啊。"就钻上了车。长长的头发一下关在车门内。
我要上的车也到了。马和我挤上车。扶着车把,马好象在说你要走了,真的没有想到。很平静,但听得出遗憾的语气。
我深深地呼吸着,看着窗外的流光。在我的眼里轻轻扭动。
马说你答应的噢,以后我要是开了书店,你要回来的。
嗯。鼻子也发不出声音来的。
她自己又笑了笑,“不过现实和理想总是差得太远。"
我不想在车厢里失声痛哭。已经有人在注意看我的眼睛了。
马开始说到女孩子的事业。我很专注地和她讨论起来,表现得象一个女权主义者。
晚上,我们喝了啤酒。说话多了起来。我的悲伤也渐渐远去。我很开心这种平静。我想也许离别的感觉也是可以麻木的。
于是我们的话题变得很私人,也很迷茫。到底我们都在追寻什么?我们能够总结出为什么我们成为了知已,能够很清楚地回忆起某年某月的某一件事。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了剩下的生命,要去做些什么。
我又听到她肯定地说,我一定要开一家书店,为了让你回来。
于是我又肯定地说,行,最好开个连锁的,南宁也有我们的分店。到时来回飞机算差旅费。
喝糊了的我们,不记得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好象讲了很多,在很深的夜里才睡去的。
清晨起来,送马上车。我只有一把伞,叫她拿去用。车来时,她突然把伞往我手里塞,说:"你要去办正事的。你拿去用。”我把伞推回去,她又塞回来,撒腿就往车上跑。我撑着伞跟着她,看到她小小的身影上了车,投了币,然后在另一面的位子上找到座位。
晚上,猫猫也紧紧地拥了我一下后,我看到她快步地往车走去。
以前有很多很普通的说再见,可是这一次,任何一个背影都包含着决别的含义。也许第二天,走的那天可以看到,可能也看不到。
那,每一次见面都意味着离别。
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要上车了。我希望不要自己坚强一点。不要哭。可是我现在就在流泪。很脆弱的,为了这一次别离。
——指间流沙于某日临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