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祭》:浪漫主义的幽灵就是任性

2015年08月03日15:41   新浪娱乐 微博 收藏本文     

  李蝴蝶/文

  鲁迅曾把十九世纪初期盛行于欧洲,以拜伦和雪莱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流派翻译成摩罗诗派, 在他这篇文章中波兰诗人亚当·密茨凯维支被命名为“复仇诗人”,并且介绍了诗人最重要的作品《先人祭》。 “摩罗”在印度佛教中代表天上的恶魔,欧洲人称之为魔鬼撒旦,当时人们以此来称呼离经叛道的浪漫派诗人拜伦。 波兰剧院(弗罗茨瓦夫)的文学总监卢奥特·卢茨基也称“亚当·密茨凯维奇作品的灵魂,本质上是叛逆的”。鲁迅正是意在用“叛逆者”来号召民族自省,激活民族的战斗性。时隔100多年,波兰剧院的《先人祭》成为今年首都剧院精品剧目邀请展的开幕大戏。

  遗憾的是,波兰文学在鲁迅《摩罗诗力说》发表以后的一百年里都没有过系统全面的引入,始终零星散落,以至于资料少之又少,管中难窥一斑。但是,去年开始波兰戏剧在中国却成为一个新的亮点。2014年林兆华戏剧邀请展上波兰华沙话剧院戏剧《假面·玛丽莲》惊艳示人,2015年5月陆帕携《伐木》再来中国,南北戏剧人蜂拥而至,加上此次《先人祭》演出和出版(7月29日《先人祭》的新书发布会在人艺举行),这一束束波兰之花可谓人皆尽知,名满天下了。

  先人祭是立陶宛的村庄在墓场附近的教堂里暗中举行的民间祭祀(每年十一月二日)。当地人供奉许多食物、饮料、水果,请出祖先的亡灵,帮助他们在冥界赎罪,得以进入天堂。作品由一位阅读的《瓦莱里娅》(巧合的是,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与《先人祭》的主要人物古斯塔夫同名,所以以这部小说开始,已经暗示了人物的不幸)小姑娘开始。当她对主人公的爱情故事着迷之际,蜡烛灭了。《先人祭》具有暗黑故事的一切特征:在黑暗中发生,愤世嫉俗的人物,与死亡有关。黑暗是必要的因素。 所以就如阿伦特所说,“当这光亮被熄灭时,黑暗就降临了”。黑暗降临,故事才是真正的开始,“先人祭”才真正开始。

  第一部开始在黑暗的森林。对于一部浪漫主义色彩的诗剧来说,改编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方面任何文字的改动都有可能遮蔽诗歌本身的丰富性,另一方面诗歌语言本身的抒情性又会让舞台充满了朗诵腔。导演米哈尔·泽达拉出人意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诗歌语言轻而易举地进入到日常语言之中,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和扭捏。或者说波兰语本身就具有这一特性?这种转换的能力我曾苦练多年,所以你一定能猜出,在那一刻我心中的狂喜。即使不懂的波兰语,但语言的节奏感是挥之不去的一种感受,我竟然沉浸在波兰语的婉转与美妙之中。多年来对于诗剧未来的担忧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完美的舞台演员足以能够控制语言,将它们转换为你耳详能熟的语调。

  一群年轻人把汽车驶进森林,在那里放开音乐,尽情地舞蹈。“神秘的黑暗包围着我们/歌声和信仰率领我们向前/请跟我们一道继续前行/谁绝望,谁忆旧,谁盼望”。

  这一段的处理,让传统在时间上做了延续,即使没有重现19世纪的风情,我们也依然能明白,语言与传统在时代更迭的过程中尚未消失。这之后老人带着孙子在旷野上开始寻找祖先的坟茔。黑暗中儿童吟唱起波兰的民谣——一个年轻人由于被施了魔法,他请求伟大的魔法师:“请你让镜子离开墙壁/将它递到我的手中/让我自己粉碎我的锁链/从而结束我的苦难”,最后“他拿着镜子又叹了口气,脸色发白/布满了涌泉般的热泪/他冲镜子亲了一口/整个人变成了石头”。《先人祭》里面有大量的民间歌谣的直接使用,这让它本质上无限地接近了这个民族的根基。这也是它之所以伟大的原因之一吧。古老的民谣,我更愿意称之为奠基于大地之上的民族心声。

  老人带着孩子消失在黑夜之中。古斯塔夫,一个热衷于诗歌的猎人,穿过森林来到我们面前。“我迷了路,全是由于诗人的热情。”古斯塔夫是波兰青年的化身,他厌恶世俗的劳作,耽溺于艺术的沉思,孤独忧郁,充满了对爱情的渴望。“唉,我到哪里寻找你?我从人群中逃离/唉,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会把世界舍弃。”古斯塔夫的爱情本源自少年的单相思,所以它显得如此的纯净、美妙,因这里没有肉欲的折磨和缠绕。但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情在少年那里伤害却是最大。这一部分密茨凯维奇并未完成,在与另外一个猎人相遇不久,这部戏就戛然而止。甚至导演直接在舞台上略过第三部分序幕部分的提示,“他站起来,用炭在一面墙上写道:全知全能的上帝古斯塔夫于1823年11月1日死。在另一堵墙上写道:康拉德于1823年11月1日生。”直接进入第二部分。据说省略的部分正在排练。这一部分其实是1830年11月华沙起义失败后,密茨凯维奇在德累斯顿完成的,里面记述了他1823年被拘捕时的情景。

  “处处寂静,处处黑暗。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接下来的第二部分发生在一个乡村小教堂。小教堂位于舞台左侧,墙被拆空,可以看到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贡品和一群为先人祭奠的村民。不过,舞台上漆黑一片,所有的表演都是在黑暗中进行。一架摄像机将里面发上的一切通过投影呈现给观众。通过夜视的影像捕捉,参加先人祭的人们的表情一览无余,一切都是灰蓝色的,阴森恐怖。我非常欣赏这一段的处理,灵魂存于黑暗,一切并无隐藏,就是这样一种表达。随着未能进入天堂的人们回到这里,(两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乞求两颗芥粒,(一个心无怜悯的地主)恳求两颗麦粒,以及(傲慢的姑娘佐霞)渴望一次牵手,密茨凯维奇奉献了几则人生的智慧。“谁若失没有尝尽人世的艰辛,那他就不能享受天堂的幸福;凡事生前毫无人性的人,死后也不能享受别人的帮助;若是生前没有接受过人生,那他死后就不能进入天堂。”尤其是地主老东家的那一端,演员们使用了蒂姆波顿在《僵尸新娘》里曾给我们呈现的僵尸动物,将恐怖的氛围提升到了极点。

  然而一个幽灵,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就是生前的古斯塔夫。“这个痛苦万分的幽灵/还是和原来一样一动不动/他呆立不动,装聋作哑/仿佛坟场中的一块顽石。”

  接下来的第四部分,整个舞台都交给了古斯塔夫的扮演者巴尔托斯·波尔奇客。虽然这一部分用来解释第二部分里古斯塔夫的死亡之因,但这一段却是诗剧中最难的一段,因为古斯塔夫几乎承担了百分之九十的台词任务。 这位1980年出生的天才演员,用他激情澎湃无与伦比的表演将整个戏剧带到了一种沉醉般的境界。他让观众紧紧地盯着,不敢掉以轻心,紧紧地追随他的动作,他的眼神;然而他又是那么难以琢磨,难以跟随,他的台词时而像魔鬼般阴暗狂烈,时而像恋人般柔情可爱。“她有什么罪过?/莫非她用含糊的话语欺骗了我?/莫非她用美人的微笑把我诱惑?/莫非她佯装假面让我丧魂失魄?/莫非她有过海誓山盟千金一诺?/没有!没有!/都是我单相思着了魔/我自己酿的毒酒只有自己来喝。”这是一位被爱情折磨的灵魂。古斯塔夫拒绝一切进入天堂的祷告。他对神甫说,“我一入阴司大门便说明了原因:我把生命压缩在三个暂短时辰,重受一遍痛苦只为你吸取教训。你去祝告上苍为他们祈得宽宥,至于我,除了一点怀念别无所求。”任性!古斯塔夫只想把自己给人看,他不祈求。先人祭之夜的高潮最终来临。

  古斯塔夫是一个毁灭性的人物,他燃烧于自己的激情。密茨凯维奇创造的这个形象比之少年维特更为激进。这位年轻人,在他的祖国被俄罗斯蹂躏的那个时代,表现出的这种毁灭性的偏执正是那个黑暗时代的压抑的最后爆发。他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回到家乡却被一次突如其来的单相思毁灭了?看起来蹊跷,其实不然,古斯塔夫死于时代的绝望。他所代表的正是波兰民族饱受压迫的人们。密茨凯维奇曾经因反抗沙俄被流放到俄罗斯。在《至莫斯科的朋友们》这首诗中,他写道:如今我向全世界泼出这杯毒酒/我那辛辣而灼人的痛苦语言/这是我祖国的血泪凝成的苦汁/它吞噬和烧毁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们的锁链。人生的失败会有很多,但时代的压抑才真正会让人崩溃。古斯塔夫和拜伦创造的唐璜一样,出于对世界的绝望才愤世嫉俗。所以他才受到鲁迅的青睐。

  鲁迅先生在1925年写就的《论睁了眼看》呐喊疾呼:“世界日日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他所寄望的正是一些古斯塔夫这类的个性的觉醒者,蹲循自己的内心,发出人性的呼喊,而非那些“颂祝主人,悦媚豪右”的歌德文艺。

  所以100年之后当我们真正看到那个血气方刚的古斯塔夫,心里也不免一阵惆怅,摩罗诗派未能为那些孱弱的身躯注入热血——巴尔托斯·波尔奇客这位波兰演员再现了密茨凯维奇的经典人物,转眼就又离开这里,回到波兰了。

(责编: pp)

文章关键词: 先人祭首都剧场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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