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很多导演拍电影，第一想到就是上哪个电影节上拿奖去，片还没拍呢，他先琢磨这个，先惦记着给自己奠定地位……
-我冒着全国院线联手抵制我的风险，把这规矩给改了……
记：近几年来，在公众和媒体面前，你先是作为张艺谋导演的发言人和影片宣传主
管这些角色出现，但是慢慢我们发现了你作为制片人所起的作用。在中国，人们观念里一直认为导演是电影的主宰，而在好莱坞，制片人才是上帝。我们很想知道，从《英雄》到《满城尽带黄金甲》，有没有你作为一名制片人提出的拍摄计划或创意？
张：身为张艺谋的制片人，对影片总体的把握以及大众的心理趋向，我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比如这次选择周杰伦就是我的想法。至于影片的初期制作：第一，关于电影的事，我到今天都过问很少，当初是出于救急的心态和临时的决定，糊里糊涂地做了《有话好好说》的制片人。《有话好好说》投资2600万，是我临时停了两个房地产项目调出来的资金。为了保证票房，我请来了当时国内所有顶级的腕儿：李保田、李雪健、姜文、葛优还有赵本山，组成了国内的超级明星组合，但最后票房怎么样？国内是3千万多万，总体说还不错，但在国际市场上，几乎没有票房。所以《有话好好说》告诉我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作为一个投资巨大的文化产品，电影已经不是在一个国家销售的事，你必须有国外市场的认同和认购，你的电影才有生命力。电影现在有点儿像体育，你要在全运会拿冠军，在奥运会上连预选赛您都进不去，这不行，说明您这电影不怎么样，您那电影没有希望。电影100年了，第一次真正走出去的是《英雄》，以前都不是，拿多少奖都不是，为什么？没有市场和观众。
记：中国导演都很看重在国外得奖，有些人甚至把这当作最大的动力和目的。
张：中国电影的现实就是这样。导演和主创在国外拿了奖，这对电影的票房有帮助吗？跟观众有关系吗？我们有很多在国外拿了奖的电影，在国内上映时，电影院里无人喝彩。所以，我们的导演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拿奖，要心里装着观众，我们有很多导演拍电影，第一想到就是上哪个电影节上拿奖去，片还没拍呢，他先琢磨这个，先惦记着给自己奠定地位，最后奖是自个儿拿走啦，名是自己出啦，可投资人呢，电影呢，他不管了，你想老是这种做法，中国电影还能有希望吗，谁还给你投资啊？最后拍出来的电影没人看，只能拿回家挂着自个儿看。
现在有哪个演员哪个明星哪个导演自己拿钱拍电影的？有没有？没有！他们拿不出钱来吗？我不信。他们不是拿不出这几百万来，他们是觉得这风险太大，他们觉得心里没底，觉得这电影要赔钱，可他们不愿意赔钱。好，你可以不承担风险，但是，你要讲良心，要有职业道德，你不能拿着别人的钱去胡造，你不能拿着别人的钱上国外自己得一奖，剩下的事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又出名又得利，最后投资人赔本赚吆喝，最后还有谁愿意投资拍电影啊？中国电影的问题就在这儿，谁也别再捂着盖着了，中国电影都到今天这情况了，别再瞎忽悠了，别再拿着不是当理说了，该说点真话了，该说点现状了。
为什么现在投资人越来越少，一听拍电影就全闪了？！中国有多少家拍电影的大型制片厂，现在也都已拍主旋律电影和电视剧为主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什么呀？现在拍电影，得名得利的是演员和导演，投资人呢？像我投拍《一个都不能少》，所有人都知道有个魏敏芝，谁知道我在后面又盖小学又投资呢？！像投资《我的父亲母亲》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电影里的章子怡，可又有谁知道冒着风险在投资的张伟平呢？！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如果在乎，我就不会投资拍电影了，作为电影投资人第一……(说到这儿时，张伟平忍不住笑了)第一要做到淡漠名利，第二所有的风险都你一个人扛，知道吗？出事了，你一个人扛，就你一个人，你必须长着一对扛事儿的肩膀，谁也不能怨。
记：一般来说，赚钱才是制片人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事情，可你的第一准则为什么与它相反？
张：赚钱对投资人来讲，非常重要，但赚钱的前提是你的电影怎么样。在电影票房这块，真正赚大钱的，不是我，是院线，因为院线拿大头，可是电影投资都是我投的，风险都是我承担的，包括从《英雄》到《千里走单骑》所有新闻发布会、首映式的费用，都是我张伟平出的。电影做完了，拿到院线放，它们不承担任何风险，院线有什么呢，就是把电影院打扫干净了卖票，卖票这活儿我想任何下岗职工都能做，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电影院却拿走了票房的50%，中间院线拿走20%，我只拿30%，所以《英雄》的时候，我冒着全国院线联手抵制我的风险，把这规矩给改了，我说我拿40%，四六分成，就这样我拿的还是小头。
那时候，你想想我面临的阻力，面对的谩骂和攻击，甚至也有人扬言不放你的电影了，包括当时上海最大的一家院线老板带着头儿抵制我，我后来跟他说：你只有一个权力，“就是放弃”。如果你跟钱有仇的话，你可以不放我的电影。最后僵持到《英雄》上映前的头一天，他们妥协了，因为中国电影院不只你一家，上海就有三条大院线，他们不可能都出来抵制我，因为不可能三条院线都跟钱有仇，这一点就是我的信念。其实电影投资人和院线的关系，应该是理解和支持的，如果没有我们这些电影投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拍出观众喜爱的电影，那么全国广大的电影院就都该歇业了。也只有美国的好莱坞大片任意的横行了。《英雄》是我们第一次在本土上战胜好莱坞商业大片，争取和夺回了本来就应该属于我们的观众，但不可否认，现在的观众又在不断地流失，本来这块蛋糕就不大，又涌进了一大帮港台的同行跟你一块儿分蛋糕的。那么，我们的电影投资方和院线只有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才能挽救中国电影，挽救电影市场，让这些电影人碗里的肉越吃越多，而不是越吃越少，最后只好改喝汤了。
记：很多国家和地区已经没有本土电影市场了。
张：咱就说中国，现在台湾地区已经没有本土电影了，香港也很危险，如果港台的电影市场红火的话，成龙、刘德华他们就不会一天到晚的在我们这儿转悠了，这是实话。所以，中国电影保卫战已经开始了，就是说，这个市场你还能不能保卫住，它会不会像台湾电影那样很快地消失了？！就目前的现状看很有可能啊，因为台湾也有一堆大师啊，像侯孝贤他们，他们现在拍的电影就是没市场、就是没人看。我们中国大陆的这块阵地要是再丢了，中国的电影就跟台湾电影一样，也该歇了。这是很现实的。我们现在的电影，不应该再是导演的自娱自乐的时候了，不是说你的电影在哪个电影节上得个大奖，你的电影就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啊，不是啊！
中国电影在国际上得大奖最多的导演，就是张艺谋。以前我也认为，中国电影只要在戛纳、威尼斯、柏林得个大奖，就算走出去了，后来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艺谋好多在国际上得大奖的电影，在国外有多少观众？没有多少观众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到美国要想看《活着》，在电影院里根本看不着，美国的艺术院线非常少，也非常有限，你只能到唐人街的录像厅里看。那你能说你的电影走出去了吗？
最后坦率地说，得到实惠的是谁呢？是银幕上的演员，因为演员在国外扬了名，得了奖，回国后身价也提高了。葛优就是因为出演《活着》在嘎那得了影帝，意外惊喜的收获了一部最新款的奔驰牌轿车。但电影怎么样呢？有多少观众知道你的电影？有多少票房呢？这些都是未知数。
记：《英雄》做到了让全世界都知道有这么部中国电影。
张：我可以说，到《英雄》，中国电影真正走向世界了，走入了国外观众的视线，这叫走向世界。艺谋之前所有电影的票房，加在一起都不如一部《英雄》。票房是什么？票房就是走进电影院的一个一个的观众，这才叫电影的影响力，电影的影响力应该在这儿。中国电影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够有这么一块市场，尽管这个市场越来越可怜了，越来越岌岌可危了，但毕竟还有，我们的电影人还不至于背包摞伞地到香港找活儿干。就是因为《英雄》，就是因为《英雄》创造的2.5亿票房，就是因为《英雄》让中国十几年二十几年不进电影院的观众重新进影院看国产电影，《英雄》也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在本土上击败好莱坞大片。我觉得《英雄》的丰功伟绩就在于此，让人们看到了中国电影的希望，让所有观众开始关注中国电影，这就是《英雄》的功劳。《影响》供稿 达马/文 左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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