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讲坛实录：王家卫陈丹青探讨中国都市电影(2)

陈丹青

王家卫

两位艺术家合影

　　王家卫：那时候我们到内地拍片还不是那么常见。之前我们的武侠片几乎都是在片场拍，我在拍《东邪西毒》的时候尝试去实景里拍。《东邪西毒》我们拍了差不多一年，因为那个时候交通没有那么方便。一个星期只有三班飞机飞玉林，我们要去威尼斯，当中有一段时间机器还在，那我说还不如再拍一个戏。那么短的时间，拍一个最熟悉的，因此我们就从大沙漠里回到我最熟悉的九龙尖沙咀，在是我长大的地方拍摄一部新的电影。

　　尖沙咀有栋大厦叫“重庆大厦”，它有趣的就是里面的招待所超过100家。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住在里面都很便宜。这个地方也相当危险。消防局说那个地方随时会烧起来。我从小就被阻止进入到重庆森林里。我就借要拍摄电影的机会到里边去看，感觉每天就好象在打劫。我们冲进去拍完之后就走。

　　那个时候，杜可风住在香港，他的房间外面有一个电梯可以上半山。我们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房间，因此下半段拍摄场地就是杜可风家，只拍了十几天。

　　《重庆森林》的主角对我来说不单单只是演员，它是关于香港的日和夜。因为杜可风的房间旁边的楼梯，建构了一个新的香港；夜是重庆大厦，小且注满了来自不同地区的人。我是因为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才想到这个故事。

　　陈丹青：也正因为这两部电影我开始注意电影节。那时候还能收到戞纳电影节现场的节目，我97年在电视上看到你，你从下面走上来领奖，周身有一股江湖气，很坦然，很大气地走上去领奖，我一看你觉得你是个流氓。我一直等着上海电影界出现一个流氓，就像香港电影里老是出现的那些流氓一样。我更早在80年代见过中国人第一次出现在奥斯卡奖上太紧张了。

　　我一看到你出来就感到高兴，就觉得应该这样坦然。当然你们有资格，香港电影几十年了，是应该有个人走上去。我戴过墨镜画过一副风景写生，后来发现色彩关系都对了，但是就普遍偏茶色。

　　我也喜欢你的那部《春光乍泄》，一上来就是你那种粗暴、一拳打过去同时又很精致的经营这个画面，这一句转到那一句不给人留余地，全部剪下来就那么完整，到最后下半部分你要给的情绪忽然会很难受。

　　我觉得是该时候了，到了90年代他出现，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很强的印象，中国出现当代的非常成熟的电影人，但同时我相信大家知道台湾出现了杨德昌，最后又出现了蔡明亮，他们的东西都非常精炼，精炼的手法又是不同的，杨德昌就是高度密集的，就像城市很密集的居住状态一样，它把高度密集的讯息能够理得非常精炼，蔡明亮是非常空旷，很空虚的精炼，一个男孩，一间房间和一座城市的关系，它的每部电影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包括最后那部可能有点走得太远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但是他们都没有你的流氓腔，你的东西很专制，所以我觉得他很奇怪，只有香港会出王家卫，但是他一点不代表香港，他只代表他自己。

　　这个时候再来看内地的电影，真的很遗憾，在49年到79年原来上海都市电影这么一个摇篮，迅速在成熟的美学流到香港去了，然后传染到台湾，到79年改革开放以后到80年代忽然一下子都乱套了，它的机会出现了，应该出现期待中的所谓都市电影而且是当代的，可是这个时候第五代出现了，第五代差不多垄断了电影界至少有15年，我和第五代是同代人，我非常了解他们，我们全都是完全接受无产阶级美学的，所以去看陈凯歌、田壮壮他们这些，他们都是才子，也有流氓气，至少在最初十年和成名作里面没有都市电影这个概念，他们美学就是表达革命历史或者是抗日，或者是八路军，或者是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