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三枪》
“怕恶俗,我就不拍贺岁片了!”
用张艺谋自己的话来说,执导完盛大的奥运开幕式后,再玩任何形式的电影,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所以当众多导演还在为自己的大制作蓝图敲锣打鼓,卖力吆喝,觅求各方财神爷的时候,头顶着奥运光环回归电影的张艺谋选择放弃人海战术,另辟蹊径,打造出了这部投资不过几千万的翻拍剧《三枪拍案惊奇》。这部被导演定义为“喜闹剧”的贺岁电影,集合了2009年内地极具人气的演员阵容、二人转演员惯使的语言包袱和疯狂搞笑的肢体动作,还有《武林外传》中小品似的喜剧桥段……“电影是对投资人负责的艺术”,张艺谋在不违背市场规律的前提下,在挑战自我、寻求创作乐趣的基础上,在向好莱坞商业片“学习”的过程中,把“命运原本是孤独无助和荒诞的,偶然改变世界,偶然改变命运”导演最想表达的思绪情怀,用当下最流行的元素和“喜剧+惊悚”的外壳包装得雅俗共赏,势必不难在赢得票房的同时,还能逗乐观众。
谢晓:《三枪》可不可看作是您的过渡性作品?
张艺谋:那不会。在创作理念上和创作思想上不会把它看为过渡。只是说因为那个东西(《金陵十三衩》)要放一放,那么我们重新上一个题材,只是一种调整。不会因为调整,把作品本身当作过渡性的东西。因为,我们那时就在谈,拍个什么呢?眼看着到2009年1月份了,后来说根据这个情况,只能拍个贺岁片,因为正好差不多夏天拍,最快是年底上,春节以后筹备,那这样一想,好,我们就拍个贺岁片。所以基本上属于堂而皇之地要拍贺岁片。不存在过渡的问题。就是你要拍个什么,当你明确要拍什么,马上找题材,这才考虑到改编。
谢晓:那您当时想到贺岁片是不是一定得是喜剧呢?
张艺谋:当然有别的选择。一开始我按照《血迷宫》的原作,只是想拍一个悬疑。后来张伟平又提议小沈阳,我又在考虑,那就做一个彻底的改变,就加进了喜剧的成分。从我个人的创作来讲,还觉得挺挑战的。因为它分明是一个悬疑片,而且很冷峻,要愣给它打造成这样一个模样,这实际上是很有创意的一个事情,对导演的二度创作来说,风马牛嘛,这是最好。所以我也是从创作上来说,我还真是喜欢这个挑战和这个尝试。这一点还真的不是完全从商业性上去想的。
谢晓:原来更多还是在挑战自己,也有创作的乐趣啊。
张艺谋:当然要有乐趣呀。导演要没创作冲动的话,就是那儿有天大的馅饼,说这商业上太需要了,你也没有真正的创作热情,对吧。我是真的很愿意尝试这个。我估计前面我有点基础,你看《有话好好说》,包括《红高粱》,里边有时也有点笑,有点闹,也有载歌载舞的。后来的《秋菊打官司》,甚至《活着》,我的电影里好像还老有点这个,让人要笑一下。所以我一看,哎,我好像有点遗传吧,哈哈,所以后来我就说咱们摆开阵势,摩拳擦掌,调兵遣将,咱们正经地喜闹,不是以前那种无心插柳。
谢晓:但是它的这种喜剧风格跟您以前拍的还是不一样的,它有许多现代元素,您的学习能力好强啊,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的恶搞,还有Rap,您有专门研究年轻人市场吗?
张艺谋:哈哈哈,那不错,你表扬我了。其实我不是研究,我只是爱看东西。我晚上睡得很晚,不管工作多晚,我自己熬夜也要到三四点。基本上一两点以后,我就是博览全书,再加上看电视、上网,再看上一张两张三张碟。大概就是这种长期的生活习惯,我觉着我的社会信息还挺时髦的,我经常跟我们工作人员讲这事那事,很流行的,我全都知道,新名词、新事,我一点不落。不是为拍电影作准备,只是长期准备,所以你说得很对,我们怎么搞,怎么让人笑,就像色彩一样,我们是靓丽混搭。这靓丽混搭是时髦。去年你看米兰啊,秋冬季就是靓丽混搭,大牌子都是。(这您都知道啊?)当然了,所以我说我们这个色彩既然这么时髦,我说我们可能的话,就够到年轻人那头去。有时候也稍微有点无厘头的,都有可能。实际上,只是选择一种讲故事的方式。但是你从我骨子里看到,这里边有我要表达的东西,否则我也抓不住重点。就是我用各种行为结构强化它,把原作中的误会放大,放大成唯一的载体,就是所有人在误会中,所有人在阴差阳错中,这样子确实就有点像一个寓言了。这就是承载了我自己的那点情怀吧。你知道我拍电影是我所谓的兴趣,根子上总要表达点什么,这是老毛病了。导演要有一句话,俗话讲的,中心思想嘛。导演要有一句自己挺想说的话。然后以这句话为出发点,去用所有的东西组合它。当然电影出来后,导演那句话在不在,已不重要了。这句话就成为我的起跳点。然后呢,悬疑也是包装,这个喜剧也是包装,怎么分配也是包装。
谢晓:您刚才说到中心思想,我觉得这次还包藏得挺好的。
张艺谋:形式和内容做得还不错。没有刻意把那句话放大,让它融于情节中,融于吸引人的悬疑中,另外喜闹剧的包装,有时尚的潮流,但是跟悬疑结合呢,也不觉着别扭,我自己觉得这次掌控得还可以吧,没有露大怯。所谓露大怯就是没有重大失误。
谢晓:《三枪》加了这么多流行商业元素,有没有担心评论说恶俗呢?
张艺谋: 那就别拍贺岁片,张艺谋拍贺岁片就俗了!我不想顶着大家对我的期待,会很累。导完奥运后好像全世界知道我了,从此以后一盘子搁这儿了,每走一步它代表什么,那样很累。现在要谈商业电影,不要用文以载道的角度谈,长期以来,我们的评论,文化人的心中,总是扬文抑商。稍微一弄,这边就谈那边去了,那边高尚得不得了,这边就是臭大粪。这种评论和情感意识真的会影响年轻人,刚毕业的年轻人一看那就是艺术家,就会往那走。你看我们国家现在老说抵抗好莱坞,我们有几位出色的商业片导演?几乎没有。我们要锻炼,不锻炼的话,只要一取消20部的配额后,你马上完蛋。当青年观众一看国产片就形成难看的观念时,你最深刻的文艺片他也不看了,那就真的失去观众了。何况最精彩的文艺片也不是导演掏腰包拍的,还得有人投资啊,所有的东西都是连环的因果的,所以我还真的是一直在大声疾呼:要拍商业片。张艺谋好像说起来是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但别拿自己当大师,你拍个贺岁片怎么了,拍个喜闹剧,我觉得很好啊,是个锻炼啊。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但我看媒体的提问还隐隐透着点贬意,觉得你张艺谋一做这事就有点失身份吧。
其实这样就是把东西固定化了,我倒觉得多元一点看吧。《三枪》拍完以后,也许大家觉得还不够好,我要锻炼嘛,好,那我过几年冷不防拍部《四枪》呢?冷不防那个拍得很精彩呢?有你满足的人文情怀呢?有你满足的艺术探讨精神呢?它要不幸有了呢?它又很卖钱,那岂不就是雅俗共赏了!电影不能对比,是一个应景的现实的节令性作品,是流行的所有元素搭在一起,是与时代紧密配合的。电影艺术家还真不是另一种艺术家,画家、小说家,还真别想着传世。拍得再好,三周就下了。排行榜再靠前,半年总该过去了吧。至于从片库里拿出来写本书的,能有几个?再见了观众说你的电影影响了我一生啊,我觉着是戴高帽子,影响你一生的事太多了。那是人家见了你致敬,你可千万别把致敬从此当补药吃,我反正没有一部电影影响我一生,好就好嘛,有时回答外国记者的问题,老说你最喜欢的电影或导演,我还不能马上说出来,只是说出一堆。从这个大层面来说,我们拍这样的一部电影,张艺谋应不应该拍都是个话题,所以要抛开这个,光看这电影就行了。